“看到没?俺这个东家不能看见姓秦的住店,只要有一定搬出老谱来。”账房笑着对苇声三个人说,又转脸对老店主,“今天你也别问了,年轻人有几个知道家谱的?天也不早了,赶紧安排他们歇宿,天明再拉呱吧。”
苇声躺在小木床上,闭着眼睡了一小会,说:“坏了,我又喝晕了。”
老大说:“怎么可能?三个人喝了还没一斤酒呢。”
苇声说:“不行,我怎么觉着这床一直摇啊摇的,就像在船上一样?”
老大笑了:“你哪是喝晕?你这是坐了一天船,给晃悠晕了。”
一夜睡的挺好,但五点半的时候苇声就起来了,老大也起了床,叫老四起床,老四怎么不愿意起:“天那么冷,起来喝西北风去?”
账房先生已经起来了,正在账房里收拾东西,账房是和门厅连着的套间,账房先生看见两个起来,急忙从套间里出来:“起这么早。”苇声说:“跑跑步锻炼锻炼,顺便转转。”
账房先生把门打开,指着门外:“这就是老运河堤,要锻炼,出去门往哪都行,跑吧,够你跑的。”
出来门,苇声说:“这河不是正南正北的吧。”老大说:“不是。北边过来差不多是正南正北的,往南去就有点往东南拐头了。”苇声问:“往哪去?”老大一指:“往南,顺风啊。”
湖里人一贯勤劳,都喜欢早起,街上已有许多人,河里不少渔船在穿梭,也有运砂石的大木船在航行。
来到桥上,正有一艘从北边驶来的大木帆船要过桥洞,苇声和老大都来到桥上驻足观看。此时,木帆船的船帆已经放下,船工们正在吆喝着放桅杆。他们忙而不乱,船头就要进入桥洞时堪堪把桅杆放倒,待船身主体过了桥洞,他们就又吆喝着拉起桅杆了。
两个跑了一小段,运河拐向东南了。小镇本就不甚大,再继续向前,早已出了镇区。此时业已天光大亮,放眼远望,湖上的风光尽收眼底。苇声指着运河里的汤汤流水:“三九四九冰上走,这都三九了,河里居然还没结冰,去年这个时候我去你们的养鸭场,根本就没坐船,在冰上直接滑过去的。”老大说:“不刮场大北风不下场大雪看起来是冷不下来了,该冷不冷可不是好事。”
两个跑回来,即将再进入镇区的时候有个岔路口。老大说:“咱甭走原路了,从这里进去是一条老街,还有几个老胡同,还有不少老房子,我想你可能感兴趣。”
苇声说:“那好,我正想找这地方看看,你既然经常来,就给我当导游吧。最好给我解说解说。”
老大说:“我解说啊?我才啥都说不清楚哩!”
老大说的老街很狭窄,铺着大块的青石板,青石板凹凸不平但表面却相当光滑,只此一点即可证明小街年代之久远。小街两边全是古旧青砖瓦房,而且全是小青瓦,有几口屋子上的屋脊上、屋面上还长着荒草。临街还有几个长长的门板房,门板严重脱色,也像是有些年岁的。但沿着胡同往里走就风光迥异了,绝大多数都是土墙草房子,不足一人高的土院墙。
两个来到一家高墙大院门外,老大说:“这院子,据说就是当年乾隆下榻过的地方,那边还有个御宴房,是康熙皇帝进膳的地方。”
苇声说:“吹牛逼吧?就这小街、这房子?”
老大说:“这小街、这房子咋了?你看不上眼?这在当时就是南阳最大的大街、最排场的房子了。你还别不信,以前这门口原立着一块高大的御碑的,乾隆手书,行草‘行止’两字,前几年才给拆了当桥板去了。”
苇声说:“在哪里当桥板了?带我去看看,如果没砸断,将来再把它立起来——这是古迹,应该保护的。”
老大笑道:“这事得等你当了旅游局长再办了——在哪里当桥板我是没去过,也有说扔运河里了。”
苇声说:“扔运河里倒好了,毁不了了,将来挖出来还像新的。”
老大笑道:“你就算了吧,扔运河里你还想再挖出来?早给王八驮到湖里了呢——王八可是专门驮碑的。”
苇声呵呵两声:“你还真幽默。”
再往前是个十字街口,老大问:“还转不?”
苇声说:“转。”
老大说:“别乱转了,我领你去看个真正的王八驮碑吧。”
苇声说好,就跟在老大后边穿了两个巷子来到一个残破荒凉的院落,里面并排伏着几个巨大的石龟,那个最大的龟身上还立着半截残碑。
“这里是禹王庙,纪念大禹的。据传说当年大禹治水就来到过南阳,这里也正是他当年治水的主战场之一。他们说前几年庙还在的,后来给拆了,据说有个女老师,在庙里上过吊……”
苇声说:“你都是据说,到底可信不可信?”
老大说:“我当然是据说,又没研究过,要不你研究研究,那个碑上还有字呢——都是繁体字,我是认不了。”
苇声说:“我也认不了啊。”虽这么说着却走到碑身后边去看碑文,但石碑毕竟年代久远,风雨剥蚀的早已面目全非什么也看不到清了。
苇声绕着石碑转了两圈,唏嘘不已,要离开的时候,见土砾堆里还倒着一块石碑,正面朝上,却是明朝人为文天祥立的一块诗碑,上刻文天祥过南阳时的一首诗:晨炊发鱼台,碎雨飞击面。团团四野周,冥冥万象变。疑是江南山,烟雾昏不见。岂知此中原,今古经百战。英雄化为土,飞雾洒郊甸。天寒日欲短,游子泪如霰。
苇声艰难的读了一遍,笑道:“这可是个好东西,民族大英雄文天祥的一首诗,这碑怎么也给砸了!‘天寒日欲短’,差不多也是咱这时候来的南阳吧。”
回到秦家老店,老店主正在门厅里坐等,柜台上放着那部家谱。
“你过来。”老店主招着手叫苇声,亲切的说,“接着拉拉咱自家的事。”
苇声正有此意,搬了个小板凳挨着老店主坐了。
“前些年……差不多也得十来年了……”老店主想着,“你们那边倒是来过一个找家的,给人指点就找到我店里来了,跟我差不多年纪,是个聋子。一问三不知,上一辈是谁都说不清——这可怎么找家啊?没头没续的。”
苇声说:“你说的是我爷爷吧?我爷爷来找过,说是没找到。”
老店主说:“你爷爷不是在天津吗?”
苇声说:“这是我爷爷的弟弟,我的二爷爷。”
老店主一拍大腿:“不错,他也这么说,老弟兄两个,差不多就是他了!”
苇声说:“不瞒您说,我来这里就有接着找找老家的意思——但是我知道的更少,更没法找。”
老店主说:“这么说,估计你爷爷的上辈应该是逃荒出去的,不知落脚在哪里,后来年纪轻轻就丧了生,撇下两个小孩子,连大人的名号都不知道,幸好还记得老家在南阳……唉,这样的事旧社会多了去了……我说一家子,你也别急,咱就是一家人。这天底下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不是?说句不谦虚的话,我在南阳这地面还算有些威望的。以后我留心帮你找,看看哪门哪支上几辈子有漂在外边至今没有音信下落的,看能不能对上点,只要能说得上,我就想办法给你个信,等再修家谱的时候把你们那支人马续上去。”
老店主说着翻开家谱:“这部老谱是五几年修的,快二十年了,这里边就有一支是我帮着续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