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说:“它们也知道冷啊!”
天果然是冷,苇声泼在地上的洗脸水先还冒着热气转眼就结上冰了。
风于不知不觉间起来了,而且一起就很猛,炊烟几乎从烟囱里冒不出。
雪也大起来,雪花大而紧密,紊乱又有序的在半空里横斜着飞舞。
奶奶望着门外:“这才叫鹅毛大雪啊!”
该吃饭了,爷爷依然坐在矮凳上专心的捻细麻绳。奶奶抱怨道:“这会子慌了忙了,早就给你说打毛窝,打毛窝,你就是不听,抄着手各处遛着玩!”爷爷辩解道:“天那么暖和,坑里连冰都不结,谁知道这雪说下就下了?”奶奶生气的说:“光知道说暖和,你就不翻翻老黄历?三九都快出去了!”爷爷在棉裤腿上捻着绳:“我知道三九了,不是也做准备了吗?毛窝子底不是早就砍好了嘛!”
爷爷和奶奶说的是给苇声打毛窝的事。毛窝是用芦花编织而成的特殊“棉鞋”,是湖西一带百姓越冬的爱物儿。微山湖西水网纵横,芦苇遍地,编织毛窝用的芦花可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毛窝根据底子的不同分为草底毛窝和木底毛窝两大类别,草底毛窝的底子是用稻草编扎的,厚度大约1-2公分,木底毛窝的底子基本上是用树根部的大疙瘩砍削而成,厚度一般不小于5公分。草底毛窝较轻便,比较适合女人和老人,木底毛窝较笨重又且重心高、走在路上嘎达嘎达响,有趣而刺激,更受男人和男孩子的青睐。因为毛窝取材方便、物美价廉、实惠省布等原因,毛窝在乡间非常普遍,一到数九之后下了大雪男女老少没有不穿毛窝的。编织毛窝是技术活,但对技术的要求并不太高,也易学易掌握,所以上了岁数的男子都会这门手艺。毛窝在乡间集市上也有卖,价钱是不高,但质量比自己编织的要差许多。
爷爷去年冬天曾给苇声编织了一双毛窝,因为事先没准备木底子,快要下雪了,为了应急,爷爷给苇声编了双草底的。这双草底毛窝苇声只试穿了一次,越看越丑,拿来挂在墙上再也不穿。今年爷爷倒是早有准备,还没入冬就找了块好根料拿到庄里请木匠给砍了双木头底子,芦花也早就准备好了,窑坑有的是苇子,爷爷全是挑拣最最优质的芦花采。但爷爷一直没动手编毛窝,可能就是爷爷说的天一直很暖和吧。
爷爷给苇声编毛窝极用心极仔细,这从几个细节可以看得出来。比如做经线的细麻绳,爷爷捻的劲道而又粗细均匀,如果哪根劲道不足或是粗点细点就破掉重捻。再比如芦花的蒂部,爷爷都处理的极绵软且接头一律朝外以保证绝不磨脚。
爷爷编毛窝,苇声从头到尾陪爷爷坐着拉呱儿。爷爷耳朵不太好使,苇声就尽量大声,结果爷爷编毛窝没累着,苇声累的嗓子差点哑了。
一双毛窝一直编到上了夜影才完工,奶奶已经开始烧汤,她给爷爷开玩笑:“就指望你这样打(编)毛窝子养家,一家人都得喝西北风。”爷爷拿着毛窝去给奶奶看:“你看看这是啥毛窝?你再看看集上卖的那是啥毛窝?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奶奶说:“你的好一双也卖不了两双的钱。”爷爷像是生气了,撅着胡子:“你这老太婆,才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是卖钱吗?我这是给我孙子打的毛窝,人家说千金难买,我是千金也不卖!”奶奶偷偷给苇声使个眼色:“这个老头子,当真听话不听音,说个笑话都上劲——也是的,一辈子打的毛窝无其数,从没这么上心过!”
喝过汤,奶奶又在毛窝的里边缝了一层衬布,这一来,毛窝真可以用“精致”二字来形容了。
大风夹雪,至晚未止。
奶奶说:“苇声,雪恁大,就不去庵子里睡去了,多冷啊。这样的天甭说来偷苇子,就是喊人家来扛两捆子苇子走,人家也不来。”
爷爷吧嗒下烟袋:“你没睡过庵子,你不懂。越这天庵子里睡的越暖和。”
爷爷说的不错,庵子里空间小,底下铺的乱稻草又特别厚,庵子朝西北的门已给封的死死的,朝向窑坑的门上挂着厚厚的两道草帘子,这样,任是外边风再大天再冷,庵子里照样暖气融融,而小屋里却差远了,跟冰窖也差不到哪里去。所以,苇声是愿意睡庵子里的。
苇声钻进庵子里没有马上睡觉,天有点早,他坐在地铺上,打开收音机,收音机信号不怎么稳,好几个本来很好的电台都有杂音,这可能是风雪影响的结果。但他通过不懈的努力终于找到了一个电台正在说相声,苇声来了精神,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天津的马三立,段子也是熟悉的《逗你玩》。但遗憾的是已到了结尾,好在接着还是个相声节目,刘宝瑞的《连升三级》。苇声心花怒放,想要睡到被窝里听,可不巧的是把立着的收音机碰倒了,本来还能凑合着听一下子全变成嗡嗡的了。苇声赶紧再调节,怎么调不好,将就着又听了两三分钟再听不清楚一句话,干脆换台,收到了留西县人民广播电台,很清楚,正在播报重要新闻:昨天上午,**中央发出《关于召开全国工业学大庆会议的通知》,中央决定今年“五一”劳动节前召开全国工业学大庆会议,动员全党、全国工人阶级把工业学大庆的革命群众运动推向一个新的阶段,为普及大庆式企业而奋斗。接着又是一条:昨天上午,**中央批准《关于1980年基本实现农业机械化的报告》……苇声不感兴趣,换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也在播报新闻:……今天,我国科考队在海拔4200米的西藏昌都地区发现一批珍贵的恐龙化石,这是世界上第一次在如此高度的地区发现恐龙化石……苇声又调回到留西电台,一直听到天气预报报过才关了收音机睡觉。
已经是进入腊月的第三天,午饭后,雪总算停了,挨到半下午的时候,云层里突然透射出几缕金黄的阳光来。世界给两夜两天的断续大雪装扮的粉妆玉砌一般,阳光一照,更觉雪色悦目,素裹金妆,美艳无比。
风不大,只是异常冷冽。苇声和爷爷奶奶都忙着扫雪,苇声则童心未泯,不等扫雪结束,就在柳树底下培起雪娃娃来,一直培的比自己还高出一头,雪娃娃的大头费了好大劲才双手举着给安装上。
第二天多云天气,太阳一整天都只在云里半隐半露着,因为化雪,气温下降的特别厉害,在室外站一会鼻尖都冻的生疼。
次日还是多云,气温在继续下降,雪化了冻,冻了化,化着冻着,屋檐下的冰挂越来越粗越来越长,大大小小的树木都俨然玉树琼枝,枝干给厚厚的冰挂包裹着几乎通体都晶莹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