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花说:“不错,这说明你看了……你觉的林道静怎么样?或者说,你喜欢吗?”苇声顺口答曰:“喜欢。”“你喜欢她的什么?”“我首先喜欢她身上的浪漫气息。”苇声说着,背诵起书中开始部分的一段文字来,“不久,人们的视线都集中到一个小小的行李卷上,那上面插着用漂亮的白绸子包起来的南胡、箫、笛,旁边还放着整洁的琵琶、月琴、竹笙,……这是贩卖乐器的吗,旅客们注意起这行李的主人来。不是商人,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学生,寂寞地守着这些幽雅的玩艺儿。这女学生穿着白洋布短旗袍、白线袜、白运动鞋,手里捏着一条素白的手绢,——浑身上下全是白色。简直白衣七仙女,多具有浪漫气息!我喜欢。”
“好家伙,都背下来了!”菱花赞一句,“你喜欢,是不是想做董永?”苇声摇摇头:“我没那福分。余永泽才是董永。他读了大学国文系,会作诗,还那么浪漫,那么具有同情心……”
菱花说:“既然两个都那么浪漫,为啥林道静离开了余永泽呢?”苇声想一想:“这就是我喜欢林道静的第二个方面了。她叛逆,有追求、敢追求。”菱花说:“说说看。”苇声说:“比如她开始的出逃,就是为了逃避封建包办婚姻,因为她不想做所谓的局长太太。后来跟余永泽结合了又发现余永泽不是真正的同路人,就毅然跟他分手,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这些都说明她有很强的叛逆性,我喜欢。”
菱花说:“其实,这不是叛逆,这叫背叛——背叛,你也喜欢?”苇声说:“就算是背叛,也得看背叛了谁背叛了什么。”菱花说:“那好,咱看看她都背叛了什么。从家里出逃,是背叛了家庭吧?从余永泽身边离开,是背叛了丈夫吧?最后,她又投身无产阶级革命,背叛的更彻底,背叛了自己原来的阶级、原来的自己。这样一个背叛家庭、背叛丈夫、背叛自己的女人你也喜欢?”
苇声想一想:“我当然不会喜欢背叛家庭、背叛丈夫、背叛自己的女人。但林道静不同,你说的那些都不是背叛,相反都是革命、是进步,只是叛逆性格的体现。”
菱花笑道:“不容易,你能有这样的认识还真是读懂了这个人,读懂了这本书。”苇声笑道:“当然了。我可是将来的作家,这还能读不懂?”菱花点着头:“是的是的。这真是我的错了,我咋把这个茬给忘了呢?这会子我居然在跟一位作家谈小说,真是忘了自己姓啥了都!”苇声说:“你算了吧。还有啥要考查的吗?”
菱花想想:“还真有。刚才你说喜欢林道静,说了两点了,一个是浪漫,一个是叛逆,还有第三第四吗?”苇声说:“只有第三没有第四了。”“第三呢?”苇声朝菱花笑笑:“第三就是她跟我的一个熟人极像。”菱花说:“哦,爱屋及乌啊,也不知是爱乌及屋?你那个熟人是谁?”“你。”苇声说。菱花嗔道:“你可不要扯我啊!我跟她没有一点可比性和相似度。”苇声说:“怎么没有?林道静是个大家闺秀,你也是吧?”菱花连摇几下头,正要说话,苇声笑着止住她:“打断别人说话是不礼貌的,你先听我说完。咱接着啊,林道静是知识女性,你也是吧?她脸盘长的很漂亮,你也是吧?她一双眼睛特明亮,你也是吧?她体态举止典雅标致,你也是吧?她的性格温柔也多情,你也温柔多情吧?她很朴素,你也朴素吧?她同情下层人,你更同情下层劳动人民吧……”
菱花到底还是打断了苇声的话:“慢着,同情下层劳动人民?现在是新社会,人人平等,哪还有下层劳动人民?”苇声指指自己:“我秦卫生就是啊!普普通通一名下乡知青,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比贫下中农还低一层呢,还不是下层劳动人民?都可以说是最底层劳动人民了!”
菱花说:“算你有道理,说,我啥时候同情过你了?”
苇声说:“你同情我的多了。我第一回来看电影,站着挺累的,你把凳子让给我,是同情吧?我又来看电影,下雨了,你怕我淋着了,送了块塑料布给我,是同情吧?”
菱花说:“这不是同情,这是助人为乐。”
苇声说:“是助人为乐,也得先同情人家才给人家提供帮助的吧?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你说对不对?”
菱花“噗”一笑:“这咋又扯到什么爱、恨上去了?跑题了。”
苇声说:“跑题怕啥?咱再跑回来。还说同情,天冷了,你怕我冻脚,给我做了双新棉鞋,为了做鞋,把一双红酥手都攮成红烧猪蹄了……”
菱花照苇声头上来了一个爆栗:“这更不是同情,这是奖励,不是跟你讲清楚了吗?”
菱花再打的时候,苇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笑道:“你成天要我君子动口不动手,为啥对我总喜欢大动干戈?就这一点,你跟林道静对不上号——喜欢暴力。”
菱花把手抽回来:“你不暴力?抓人家好疼……我根本就跟她对不上号,你也对对号,看你像里边的哪一个?”
苇声说:“我更对不上号。要说我是胡局长吧?我没当官。要说我是余永泽吧?我不是大学生。要说我是卢嘉川吧?我又不是地下党……”
菱花嘻嘻笑道:“你说的这些,我怎么感觉都能对上号?现在不是党员,等入了不就是了?现在不是大学生,等推荐上了大学不就是了?大学毕业又是党员,想当局长还是难事吗?”
苇声说:“我真佩服你的想象力——你说的这些啊,估计得等到下辈子才能对上了,还不知得等几个下辈子。”
菱花说:“你也不要这么没信心,说不定过不上几年就都成了现实了呢!”
“那就托你欧阳绫画同学的吉言了。”苇声仰脸看看天空,忽然说,“我说同学,刚才还说林道静浪漫呢,你就没感觉到你也挺浪漫的吗?”菱花说:“没有。我又没她的白旗袍、白线袜、白运动鞋、白手绢,又没她的琴呀笛呀笙箫什么的……”“但是,你有大黄狗啊!”苇声想象着,“在大雪覆盖的白色世界里,一个女孩带着一条大黄狗去见一个男孩,多浪漫啊!要多浪漫有多浪漫!”菱花说:“冻的手都伸不出来,还浪漫呢!”苇声说:“我是说浪漫的气息。还有呢,你看这个池塘边上,一个咕噜头车,月光下,或者星光下,或者春风春雨里,一对男女,就这么抱着……”苇声说着把菱花抱在了怀里,轻轻的说:“这不浪漫吗?”菱花偎在苇声胸前,没有说话。苇声接着说:“还有那个小罐头瓶,小罐头瓶里的纸条、铅笔,还有那个瓶儿女主、送胆男仆,哪个不浪漫?”
菱花轻轻捶了苇声一下:“你这个坏家伙!这些都是你有意安排的?”苇声说:“我安排的?说反话吧?明明全是你安排的……欧阳绫画同学,你身上的浪漫味道可比林道静多多了。所以,这一点你跟林道静还是能对上号的。可惜……”
菱花问:“可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