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营的爹回来在大门口吸了一袋烟,接着又站了十来分钟岗,看看没动静了,这才回去关门睡觉。没想到那边刚传来闩门声,这边二喜子的媳妇又带着她的那把子喽啰卷土重来了。国营当然知道窗外有什么,隔不上半小时就出来“扫荡”一次,就这样一直闹腾到鸡叫方散。
苇声回到庵子里睡倒的时候已经过了四点了。苇声打了一夜“仗”,又困又疲,头一搁下呼呼就睡着了。起来已经半清早,红彤彤的朝日已经升到了东庄的半空里。
是奶奶来把苇声叫醒的:“苇声,起来吧,赶紧的写对子,家里的大红纸都堆了一堆了。”
奶奶的门后头竖着十来张卷着的大红纸,都是一早西庄的老街坊们送过来的。苇声皱皱眉头:“这么多?得啥时候能写完?”奶奶指着门外:“看看,那不是又送来了?”苇声往外一看,窑坑那边正有个中年人拿着大红纸走过来。
“我的个天,这不得累死我!”苇声叫声苦。奶奶说:“快别这么说,给人家听见,多不好——要不是这事我也不喊你起床,我知道昨儿一夜你也没睡了觉。”正说着,中年人来到了凉棚底下:“苇声,给你找麻烦来了。”奶奶慌的迎出去:“不麻烦不麻烦——你看看,跑这么远过来,就不能在家自己找个毛笔来划拉几笔?”中年人自嘲的笑笑:“二婶子,我不是拿不动毛笔嘛!”奶奶颇有些自豪的说:“这可知道上学的好处了?”中年人连连点着头:“知道了,早就知道了!队里公布在墙上的结算清单,咱瞪着眼愣是找不到自己的名字!”奶奶笑道:“找不到?你说的好听,是不认得吧!”
苇声接过来大红纸:“大叔,先放这里吧。明天再过来拿,在这里排队的多着呢。”中年人说:“我知道肯定少不了——还有不少要往这儿送的呢。苇声,你就在家等着收礼吧!”奶奶一脸的扬眉吐气:“我说,你们这都图的个啥?跑这么远送过来,非找俺孙子写,莫非以前过年你们就没贴过对子?俺孙子写的字可是有花吗?”中年人开玩笑道:“还真给你老人家说着了,苇声写的字就是有花——要不然能上当街写大字?咱西庄读过书的可也有几个,除了福生还有谁能拿动个毛笔?他们私下里说,就是福生的字也比苇声的差不少!”苇声谦虚的摇着手:“哪里哪里,我的字再写一百年也比不上福生哥的。”奶奶说:“甭管谁强谁不强了,大家伙大老远送来了,你就写吧,奶奶支持你,这就给你拾掇案板。”苇声说:“奶奶,看你急的,好歹等吃了饭啊。你这会子拾掇了也没用,还没有墨汁呢,我这就去买几瓶墨汁,也顺便买张大红纸来。”
苇声买墨汁没去西庄代销点,他去了东庄代销点,他是故意舍近求远,他接受了去年的“教训”,他怕去西庄回来会招来更多的“生意”。
风和日丽。
苇声嫌屋子空间小,光线又暗,干脆把案板搬到了凉棚底下。苇声把写好的对联让爷爷摆放在小木床上晾着,晾干了就让爷爷收起来,一边写一边凉,太阳快要正南的时候,苇声已经写了记不清多少张了。可是,写好的对联越来越多,大红纸却也越积越多,来送大红纸的人络绎不绝,凉棚底下围着看苇声写对子的至少也有十几个。
忽然,不知谁叫了一声:“那不是国营和他媳妇吗?也来写对子?”凉棚底下立刻骚动起来,所有的人都往窑坑方向看。苇声也停下写字,抬起头:“闪开点,闪开点,我看看。”
三四个小青年立刻凑上去,这个叫华子嫂,那个叫华子婶子。“华子嫂,走路跟昨儿不一样了?”“咋不一样?这不走的好好的?”华子大大方方的说。“不一样,绝对不一样。昨天走路是这样的,今天就成了这样的了。”一个小青年学着华子走了几步引来一片笑声。“当然不一样了——昨天华子婶子是黄花大闺女,一夜就让国营叔变成小媳妇了……哈哈,走路当然不一样了……”说这话的是王福生大哥的儿子,叫来顺,今年也拿着大红纸跑苇声这里凑热闹来了。“放你娘的屁!”华子飞起一脚踢过去,不想脚脖子一下子给来顺抱住了:“我看看华子婶子的腿——哎呦,真白呦!”华子的脸一下子绯红起来,喊着向国营求援:“国营,你不来揍他!”“他妈的!”国营一腿对着来顺扫过去,来顺把华子的腿一丢,闪身跑了。
苇声站起来跟国营打招呼,国营说:“你忙你的,我不耽误你的事。红纸放这里,我这就走,我们去河堤上转悠转悠。”
国营和华子去了河堤,几个半大孩子也跟着闹新媳妇去了,凉棚底下又复归平静。
苇声心里记挂着晚饭后要去见菱花还书,半下午就收“摊子”了,他一边晃着脖子一边对凉棚底下等着写对子的说:“累死了,我得歇歇。明天再接着写吧,你们明天要是忙,我写好给你们送过去。都放心,保证不晚你们过年贴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