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好好地完成这个任务,让白朔看到我是有用的。
然而,最后的结果竟然却是他抱着素素,一步一步走出了我们所住的院落。
庭院里只有他那句“回房去,没我允许,不准出来”,冷冷地回荡。
我失声痛哭。那么多的水从眼里涌出来,我第一次尝到“咸”的味道,与甜香的血如此不同,令我痛得连骨髓都抽搐。
我记得他曾夸我听话,他也曾说我是他完美的作品,让他对自己的技艺感到满意。
但他却抱着另一个“不甚满意”的作品走了,头也不回。
我浑浑噩噩地回了屋,跌在床榻上,枯坐一夜。
两日后,门被人推开。
我呆呆地抬头,看到白朔神色淡然的脸。
“出来罢。”他说。
他让我出来,却不和我说话。
我也不敢再忤逆他,低眉顺眼地待在他看得见的地方,但静静的一个字也不说。
这两日我老实待在房中,只等他“允许”我出来。而我也终于等到了。大概他的气已消了吧?
我早知他那天生气了,但却不知道他为何生气。我想了两日,终于想出来:他应该是在气我没做好“监视”这份差使,还和素素打起来了吧?
可是这次真的不是我先动手的……
我闷闷地想着,偷眼觑他,忽然注意到他手边有一个金笼子,里面关着一只奇怪的动物,身体长得像鸟儿,却有一个猫脑袋。
我正看得出神,忽然听白朔道:“阿娣过来。”
我吓了一跳,不敢怠慢立刻起身过去,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害怕,不知他是否突然又会说些让我尝到咸味的话语。
他却没说任何可怕的话,只是让我抱起关着猫脸鸟的笼子。
“坐那儿。别动。”他指指座椅。
我满怀感激地落座,虔诚地抱着猫脸鸟,觉得这只鸟儿来得真是好。白朔终于肯和我说话,且叮嘱我坐下。
抱着猫脸鸟我心情舒畅,脑中畅想着等下要和白朔说的话,我希望能想以前那样和他好好说话……
但睡意渐渐侵蚀我。真奇怪,除了刚出世的那半个月,我再不曾这样困倦过。
很想睡,而且我直觉我将睡得无比之好,如从五彩的晚霞中飘过一遍般。
我拼命撑住眼皮。不能睡,白朔说不定还在看着我呢……
“睡吧。”蓦地我听到白朔这么说,声音轻淡。
于是我再无顾虑,轰然倒下。
这一觉睡得我骨头都软了。我睁开眼,然后惊喜地发现白朔竟然在旁边!
“白朔……。”我急切地坐起来,想向他伸出手。
他静静地望着我,问:“睡得好么?”
我连连点头。
他脸上似乎划过一抹什么,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满意于我的反应。然后他站起来,朝外走。
我连忙下了床跟上去,看到他进了大厅,拎起那个关着猫脸鸟的金笼子,施施然往门口走去。
“白朔,你去哪儿?”我忙问。
他脚步没顿,只远远留下一句:“待着,等我回来。”
他说等他回来。
于是我乖乖坐在厅中,直到太阳没入地下。
他回来了,手里没有了猫脸鸟。
我问他做什么去了。
他说,找材料去了。
我再问,那那只猫脸鸟呢。
他轻描淡写地说,丢给一只母大虫了。
明明是去找炼蛊的材料,怎么忽然又和大虫扯上关系?
我茫然了。
晚上,我将之前从素素那里看到的事情和白朔说了,传音盒就在旁边,所以百里怀也将事情听了个一清二楚。
白朔和百里怀都有些惆怅,想不到天机剑的剑魂忽然就陷入沉睡了。
百里怀想将天机剑拿过来自己研究,但白朔坚决不同意。
他说了好些理由,但我听懂的不多。隐约听懂的是,白朔认为天机剑应该继续由素素保管。而且百里怀不能对素素出手,因为天机剑在素素手中。
我完全糊涂了。依稀觉得这话有问题,整个推论像是绕进了一个死胡同里……但我说不出具体古怪在哪里……
果然我要学的还是很多……
那晚白朔和百里怀说了很久。第二天,白朔就出去了。
他一去就是半个月,一声不响地去,一声不响地回。下人仿佛事先得到了通知似的,也不张扬,每日清晨黄昏照旧打扫院落。
白朔回来了。我不知道他消失的那段时间都去了哪儿。但那天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闻到了一阵淡淡的血腥味。
我大惊失色地扯住他,连声追问他究竟怎么了,但他却只是淡淡地道了句“无碍”,然后拨开我的手,走进他的殿宇。
我呆在原地。
七日后,白朔对我说:“收拾一下,我们要启程了。”
启程向南。
我终于发现了一个规律——只要那个叫素素的女人在,就绝不缺乏意外。
她竟然敢将天机剑背在背上!天知道我只是隔着布袋碰了那剑一下,手就痛得像要烧起来。
更惊讶的还在后头。
她和白朔说了几句话之后,忽然毫无征兆地将天机剑丢进了河中!
我呆呆地望着那消失的仙剑,脑中最先蹦出来竟是那晚白朔对百里怀说的——百里怀不能对素素出手,因为天机剑在素素手中。
而现在……天机剑不在素素手中了!
狂喜如潮水将我淹没,直到白朔冷着脸命我入水寻找天机剑,我才心头一慌。
要将那柄煞气十足的剑从水中捞出来?我胆怯了。
但他没再说一个字,于是我只好跳进江中。
我失败了。一再失败。
跪在地上我等待我的惩罚,但白朔却走向了素素。
我在他身后,抬起头。
接下来的事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素素突然跪下来,我大感意外,原以为她是那种宁死也不低头的人呢,我有些失望,有些鄙夷……
没等我多看几眼她的跪姿,她突然就变了。
她变成了一具骷髅。一具绿油油的骷髅!
我惊讶得眼珠都要掉出来,然后更匪夷所思的事发生了——
白朔竟然向她伸出了手?!他想做什么,拥抱她吗?他看不到她身上那些恶心的绿斑么?!
“那些绿色的东西是什么?好恶心!”我大声嚷嚷。
他的手果然僵住了,然后闪电般缩回。我就知道,他那么爱洁的人……怎么可能受得了那些绿油油的怪斑?
我轻轻地笑了。而后我看到素素也在笑。
真稀奇,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她取过一个斗笠,罩在头上,然后走到船边,跃下船去。
她走了,背影格外地直,看得我觉得有些刺眼,但我心里却还是熨适的。
终于,我赢了她一次。
如果说那次船上之旅让我觉得收获颇丰,那么次日在客栈中发生的就是我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事。
素素走了!被白朔赶走了!
虽然在昨夜白朔与百里怀对话时我就猜到了这个结果,但亲眼所见,毕竟比自己猜测来的快活得多!
哦,现在素素不叫“素素”了,白朔亲口说的。
“将‘素素’这名字,给阿娣罢。”
我心中的欢喜几乎要满得溢出来。
若生命能永远停留在这一瞬,那该多么好,眼前所见皆充满了光辉,甜蜜多得要从毛孔里涌出来。
那个女人走后,我跑进自己房间,在大大的铜镜前将自己照了又照。
雪白的衣裳,黑黑的发。雪白的衣裳……
“素素。素素。”
这名字不再令我憎恶,相反,仅仅在在唇中轻轻咀嚼这两字,都令我无限欢喜。
只因这是白朔给我的馈赠。是我的蛊师给我荣耀。
素素。素素。
我轻声念着这个名,眼中望着铜镜内的人。
从今天起,你就叫素素了。
你要记得是谁给予你这个名。是你的神。
你要为他奋斗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