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也是,眼看就要回去了,反而觉得有些不舍。哎……”丁茂身上的泥巴还在。
“我明白你在说什么。但你要想想在橄榄坝那位女同胞的事情,还有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万人一拜!放开一些,这就是时运!”伊萨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言语里透着些干练。
“哈哈,俺媳妇又来辩论了,你简直就是一个辩论家。俺怎会不知道你说的那些。只是望着那一大片一大片的橡胶林,就想起这些年我们与天斗、与地斗的轰轰烈烈。来时我们精神抖擞,走时我们已厚重踏实。你说我们应该感谢还是怨恨!”丁茂今天的惆怅与感慨让伊萨感到诧异。
“一个汉子,今儿咋那样感性啦。我看这是好事,回去的都是厉害人!”伊萨收拾完了衣服,转身装进了一个较大的木箱子里。
“也好!回去你就不用整天这么拘束了,可以还你一个自由了!”丁茂用手拍了一下裤脚,泥巴脱落了几块。
“走,出去走走吧,既然这么不舍。”伊萨竖起木箱子后,过来拉了拉蹲在门口的丁茂。
就在二人掀开房门的那一瞬间,丁茂泪流满面……
一个铁铮铮的中年汉子,这些年来都不曾流泪,而此时此刻却心潮汹涌,感慨万千。是为这眼前的热土?是为这眼前的兄弟姐妹?还是为这得来不易的新生?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丁茂知道,一个人,一辈子的青春年华已然逝去。
十分场的兄弟姐妹也都出来了,大概都难以接受躁动后美妙的宁静。闻一闻土地的味道,会让窒息变的松动。翻过眼前那座山就是缅甸,点点灯火唏嘘,这群爷们也曾有几日在国外混生活,很刺激,也很危险。在家人的召唤下,最终还是回来种植橡胶树了。其实种植橡胶树也是一个不易的工作,山雨来临时,会从山上滚下来,加之闷热的气候,不适应的人全身都会出麻疹,异常疼痒……
往山的深处走是没有路的,这自然不是被重点考虑的因素,因为,路对于他们来说不重要,因为他们就是路!他们没有杀过人,但他们很想杀人。枯燥的生活和心理落差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这些年,他们与天斗、与地斗、与兽争,这片红土地榨取了我们太多的希望,他们又何惧与人斗。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天地兽人都很清楚,他们爱这土地、爱这国家,爱这民族!他们的心的颜色从未改变,红彤彤的。”
“你们回去把生产搞起来,把公共食堂建起来,把猪喂起来,还可以养鸡、养鸭,把菜也种好,你们要在那里安家立业,以那里为家,创造新家园……你们是新生代的人,眼光要放大一些、放远一些,我们把希望给予给你们,你们回去以后要帮助农场的那些干部转变作风……”美丽的语言就在不久前,还在知青们的耳边萦绕,而今他们面临的却是另外一种人生境况,世事弄人,造化弄人……
“哟呵!……”远处又响起了这一嗓子,这声音无论在闲暇或者农忙时都会听到,是北京一位有才气的青年作的一首词,后来又被他谱了曲,因为调子轻快,在农场的人基本上都可以来上几句,重庆的那个汉子唱的最好,大家也都愿意听!
“吆喝……
山神沉睡,天宫安歇,地灵回家,人不劳作,畜已卸磨,唯有热血青年心,不思静!
数载逝,不知今昔是何时?
日无辉,月无光,待到苦尽甘来日,娘亲两鬓发花白!
重庆的汉子一遍一遍的吼着,穿过雾气钻进了山的深处……
“我想生个孩子!”伊萨拽了拽丁茂。
“孩子?咋想起来要生孩子呢?咱都四十多岁了。能生不?”丁茂有些迟疑。
“咋不能呢?以前不生,是担心农场的条件太差,咱回去以后就好了……再说了,这是我的使命!”伊萨在心里默念着那久违的文字。
远处的兄弟姐妹看来是无暇恋床了,丁茂知道伊萨的身子受过折腾,便催促回去了。
那一夜无人入眠,无人敢眠……
第二天,万千归乡大军,浩浩荡荡,人们是喜悦的,愤恨的,还是荣耀的、期待的,无人说的清楚。丁茂和伊萨也加入到了回乡的大军中,只听见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响起了那首念慈,亦幻亦真……
茂城不见风沙起,
木山葱绿青年来。
摇把红土热血洒,
弋来梦想不留泪!
他们终于离开这里,他们还是离开了这里,一个时代就这样结束了,一个时代就这样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