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会儿回家,我一定要试试这降夫绝招!”
……
这“降夫三招”在村里很快流行开去,雄性动物们纷纷变得乖顺了起来,一个个低头耷脑,好像被兽医阉割了一般。
而雌性动物们,纷纷昂首挺胸,高视阔步,仿佛个个都怀上龙子龙孙,或当上了女皇。
过了一段日子,黑麂少吃俭用,存下了一笔钱,出版了第一本诗集——《手术台》。
沉甸甸的一千册诗集运回家,塞满柜子,塞满床下,三个月过去了只卖掉两本。
哦,成功不易,即使是名扬中外的《草叶集》,当初的命运也是十分悲惨的!
哦,这是膜拜虚名和实利的时代,而不是膜拜美与真情的时代!
哦,大伙儿都渴望巨匠出现,但都在不约而同地压制着出生之苗的成长,宁愿翻来覆去地炒老古董,也不愿为后起之秀拔一根毫毛冒冒险!
黑麂一边自我安慰,坚持追梦,一边自伤自怜,郁郁寡欢。
而黄麂,看在眼里,越来越不满了,她宁愿自己的丈夫去吃喝嫖赌中堕落,也不愿自己的丈夫写写涂涂花钱做些赔本的蠢事。
终于,黄麂忍耐不住,狂性大发,怒火从口里喷了出来:“嫁给你这样一个家伙,我倒了九辈子的霉!你看看,两万多块香喷喷的票子数出去,换回来一堆鬼才看的废纸——不能当饭吃,不能当衣穿,只能当你爹,当你妈,当你死后的陪葬品!你看看,村里家家有沙发,户户有电视,人人有洗衣机,个个有粉碎机,而你这名誉上吃工资的杂种有什么?老娘真是两只眼睛全瞎了,会选择嫁给你这样一个叫化子兼败家子的尸人(诗人)!在我的姊姊妹妹中,没有一个嫁得像我这样可怜,没有一个像我这样衰老得快——呜,我过去的男朋友和我的三亲六戚,都说我年纪轻轻就变成了老太婆……”
“啪——”,一声脆响,站着的黄麂身不由己地歪倒在了卧室地板上。
哦,在激情燃烧、心潮澎湃的时刻,麂子总爱发挥自己的特长:母麂子发挥舌头的暴力,公麂子发挥拳脚的暴力!
黄麂怔了怔,咬牙切齿,一子一顿地说:“什么年代了,还敢打婆娘?不判你无妻徒刑都不行——老娘不活了!老娘过够了这种地狱生活,今天就死给你看……”
说罢,黄麂迅速弄乱头发,装出摇摇欲倒的样子,把卧室门惊天动地地一摔,冲出卧室,在夜色掩映中冲向了搁放杂物的柴房。
柴房里,一根细绳子悬吊着一瓶剧毒农药。
黄麂一把掣下农药,拧开盖子,倒了一大口在口腔里。
她感到很难受,但强忍着,含而不咽,静静地等待着。
她想旧戏重演,等待黑麂发慌,去说软话,去曲意违心地道歉,去无条件地答应她的种种要求,让她又一次如愿以偿,又一次享受胜利的快乐和荣光。
但是,黑麂并没有奋力追赶上去。
他太注重心灵的感受,太多的挫折、失败和悲哀,让他变得有些心灰意冷了,刹那间被一种幻灭的潮水淹没,只觉得青春、生命、事业、夫妻和家庭,都失去了价值和意义。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慢慢的,说梦话似的念起了一首诗人精卫所写的诗:
“婚癌
我无力撵走
越来越近的黑影
婚姻已患上癌症
每一个细胞
都在丧失生命
我不想看见
美艳的太阳变成零
但逃不脱
一种破碎之声
锋利的逼问
我不想听见
屠宰声出自我的天庭
但逃不脱
一块哈哈镜
热烈的拥吻”
黄麂等了一阵,等不到黑麂的脚步声,大失所望,准备吐出口里浓浊怪臭的农药,然后返回卧室去大哭大闹一个天翻地覆。
她刚要低头使劲吐,背后柴堆上一只一直不声不响的公鸡,突地引吭高歌起来。
她大吃一惊,身不由己地抖了一下,“咕嘟”一声,一口剧毒的农药不由自住地吞进了秀肠。
“坏了!”黄麂大惊失色,魂飞魄散,赶紧往外吐,只吐出一星半点。
她想呼叫,但声音被囚禁在腹腔里,咿咿呀呀,并不比蚊子叫的声音大多少。
她踉踉跄跄地冲进厨房,舀了清水漱口,又把蹄子伸进口腔乱掏,想引起呕吐,但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好厉害的剧毒农药,很快产生了药效。
黄麂感到肚腹里疼痛如割,嗓子里针刺火烧一般,忍不住到在地上,痛苦万状地翻滚了起来。
在翻滚中,鲜血源源不断地喷出她的口鼻,喷出她的耳鼓。
她垂死挣扎,弹起了蹄子,先强劲有力,渐渐地,越弹越虚软无力,最后就无声无息了……
黑麂顾影自怜一番,在卧室里昏昏沉沉地睡了。
家里有的是睡觉的地方,他以为黄麂赌气睡到了另一间卧室里。
天大亮的时候,黑麂起床进厨房,发觉黄麂早已死僵僵了,一夜之间,耳朵和脸上的肉都已经被老鼠啃光,只剩下一摊白森森的骨头。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应该找你为妻,你不应该选我为夫!我太自我中心了,没用心理解一个平凡的妻子平凡的快乐和幸福……”
黑麂肝肠寸断,欲哭无泪,只能痴痴呆呆地自言自语。
安埋了黄麂,黑麂收到了乡邻们七拼八凑起来的一笔礼钱。
他买来了电视机、洗衣机和不错的沙发,不顾其他动物的劝阻,冒着凄风苦雨搬到黄麂的坟墓周围,细细地布置了一番。
“你要的东西,我给你买来了……”
黑麂放声大哭,边哭边诉。
“这不是快乐,不是幸福,这只是有可能迎来快乐和幸福的工具……你认为这就是快乐,这就是幸福,那么,我给你带来了你渴望的快乐和幸福……”
黑麂走后,天空放晴,小蚂蚁、小毛虫和小松鼠,从四面八方赶来了,把电视机、洗衣机和沙发,当作了运动场,当作了天堂,也当作了快乐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