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里大大小小的动物,谁也不愿承认自己缺少鉴赏能力,都各抒己见,评头品足起来,说蝉弄出来的噪音是天下最美妙的音乐,纷纷表示五体投地的敬佩,纷纷不约而同地叫他“音乐王子”。
蝉得到大伙儿的赞誉,不加分析掂量,坦然受之,时日稍长,还洋洋得意起来,不住地暗自嘀咕:“我真是个伟大的音乐王子,不费吹灰之力就征服了整个森林!唉,我的这一生,总算没有白吃干饭!”
一些善于用溜须拍马的办法得到好处或置他人于万劫不复之地的家伙,这时也见缝插针,厚颜无耻地站出来大加奉承:“这个蝉兄弟,实在是货真价实的音乐王子,童叟无欺的音乐奇杰!拥有这种百年难遇、千载难逢的音乐天赋,却守候在凄清的森林里,实在是大材小用,暴殄天物!唉,珍珠和金子,只有放在阳光下才会光彩夺目,放在烂泥里,只会被埋没,只会变得石头也不如!”
蝉头脑发热,浮躁不安起来,左顾右盼一番,寂寞无助地问:“你们说说:我该怎么办?我到什么地方才能发挥出最大的音乐天赋?声名才能变得如日中天?”
别有用意的家伙们纷纷装出乐于助人的样子,争先恐后、七嘴八舌地建议起来:
“凭你的天赋,应该到星空去,征服满天星斗!”
“凭你的天赋,应该到海洋去,征服万千水族!”
“依我看,凭你的天赋,应该到人世去,征服芸芸众生!”
……
天空太高,海洋太远,其它的地方太不合口味,蝉觉得从自己目前的处境来看,去人世征服芸芸众生最合时宜。
于是,在噼噼啪啪的鞭炮的欢送声中,蝉满揣着雄心壮志翩然出发了。
蝉飞出密林,看到一辆特大的货车满载货物,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从容不迫地前进,便老实不客气地飞上去停息在一个舒适避风的地方,不花一分车旅费,不请一个向导,就进入了一座前所未见的大城市。
货车进入城市,喘着粗气放慢了速度。
城市就是城市,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川流不息的大小车辆,比肩接踵的来往人群,拼成了一个与森林截然不同的世界。
蝉先感到有些眼花缭乱,不过很快就适应了,看看来去匆匆的行人,迫不及待地开起了个人演唱会:他拼命地弹琴,拼命的歌唱,使出了最大的力气,迸发了最大的热情。
哦,在所有的演唱会中,这是蝉最投入的一次!
初进城市,他想留给市民们最好的第一印象,想一鸣惊人,想一下子打开市场,然后直奔音乐的圣殿,由音乐王子变为音乐皇帝!
想成为伟大的艺术家,一定得有伟大的野心,一定得有疯狂的行动!
匆匆为生存奔波的人们,早已丧失了闲情逸兴,但听到停下来的货车上响起热烈的蝉鸣声,还是好奇地停留了一刹那,不假思索地议论起来:
“唉,这是凶兆,下午上鹰架可得小心,以免跌下来粉身碎骨!”
“嗨,这是大吉兆,下午我肯定要发大财,应该买十注彩票!”
“天气大概要变了,我得抓紧时间干完我的工作!”
……
由于堵车,货车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了,蝉觉得那些人全是自己的听众和崇拜者,乐得险些晕了过去,只听到一个奇异的声音在他耳边喧嚷起来:
“好啊,这是我有史以来最成功的一次演唱会!人山人海,一点儿也不夸张!哦,崇拜音乐、觉得自己浑身是音乐细胞而实际上狗屁不懂的漂亮小姐们,干么不上来给我送鲜花、拥抱我、热吻我?你们那虚假的热情哪儿去了?先生们,崇拜音乐而实际上崇拜嗓门的先生们,干么不热烈鼓掌、连声喝彩?你们是不是都有了老婆和情人,厌倦了装腔作势?记者哪儿去了?音乐评论家哪儿去了?你们应该继续塑造明星和偶像,让荒漠变得像绿洲,绿洲变得像荒漠!”
这是一个愤激的声音,蝉有一些不敢相信发自于自己的灵魂,自己被自己震惊了。
蝉停止了演唱,听到城市的噪音洪水般扑了过来,感到心惊胆战,但为了维护良好的自我感觉,立刻忘乎所以地狂呼了起来:“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征服了人世!”
狂呼声中,蝉感到一阵头昏,感到金星四溅,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小爪,从货车栏上掉向了光滑如镜、僵硬如铁的街面。
蝉刚落地,一只厚重的大皮鞋踩到他身上,又来回使劲搓动了几下,街面上便只留下微不足道的一团污迹了。
“多么难听的声音,真是史无前例!听惯了城市的声音,一听到自然的声音就感到心烦意乱——这下好了!”
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声响过,创造着文明又被文明奴役着的人们,又马不停蹄地忙开了。
转瞬之间,那只不能清醒地进行自我评价、成了三寸不烂之舌的牺牲品的蝉,也就被彻底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