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魏笑踢着脚边的黄叶:“你不至于吧,咒别人心里会很爽啊?”
韩纯气道:“我这是说事实,你这小朋友懂什么?死相!”
刘魏笑笑说:“什么?小朋友?我刚过22岁生日好不好?早就脱离小朋友队伍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堂堂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
韩纯道:“22岁?那也是小朋友,比我小的一律都被划归为小朋友之列,解放军里的小战士。”
“嗬,这口气,你几岁,我听听?”
“你就心甘情愿称呼我为大姐咓,本姑娘今年芳龄23,长你一岁。”
“哈哈……我回连部睡午觉了,小丫头。”刘魏笑跳着脚跑掉了,身后扬起一层黄银杏叶。
韩纯把脸转过来贴在树上,想着刘魏笑刚才的话,想着颜鸽飞的未婚妻。慢腾腾走在通往招待所的路上,一脚一脚踩着灼灼的阳光,灼灼的烧到心头。
又心想:只不过是刘魏笑的一面之词,眼不见心不死,就是眼见了心也不见得死得掉。
韩纯伸出手来,叫冬天的阳光照着指缝间的冷气,它也懂这么地体谅人暖人心,所以不甘愿孤零零待在天上,也不保留身心热量,像一个年轻奔放的女子,捧出满心的火辣辣地痴情去爱慕,全然不顾。
幽静地夜幕徐徐垂下,颜鸽飞躺在集训队的硬板床上,侧着身,从手机相册里翻出和梅淑两个人相偎的合影,设置为手机壁纸,细吻了她照片上的嘴唇和额头,放在枕头底下,翻过来滚过去,假如没有她,这往后的人生黑漠漠的这么长,怎么过?
可是爱她就是要她因为自己受为难?
颜鸽飞恨自己如此地思前想后,他恨自己叫他为难,他恨自己不能使梅淑父母欢喜的同意他们。
一下子堵在心口,颜鸽飞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他意识到自己的心理压力使自己的决断力成为雾中花,这一层危险的心理阴影,这入骨三分的痛楚味,懊悔又矛盾重重,他害怕自己忍不住找她,疯了一样找她,使她更难做。
战友们都在梦乡游荡,银雀蓝的月海又从窗子漫进营房,身上的一张军绿的被像一叶忧愁的舟,托着自己空空的躯壳。他想让营区的风把自己这叶舟送到梅淑的梦里,陪她度过寂冷的长夜。
颜鸽飞知道她也一定也将自己变成了瘦纸船,漂泊在渺渺的思念情长的月海。沉沉昏昏的摇着墨绿的木撸,摇到天发白。
颜鸽飞换了个睡姿,大字仰躺在瓷冷的军被里,想着梅淑笑起来时候的脸盘,独特的眼睛和嘴,苦苦睡去了。
这个时候,凌慧正坐在哄嗒哄嗒的火车厢里,大大的铁壳子,跌在深蓝花小白尖叶子的硬座座套里,一股浓浓的霉味,与发油味。
凌慧此刻还是矛盾的心,对错先顾不上思付,她忐忑难安的是梅淑那头若是哪天知道了,会怎样难受心煎,长短迟早是要知道的。
凌慧紧紧捏着自己的手骨节,孤自在心里自己责骂着自己:你真不是个东西!你真不是个东西呀!
可是凌慧的决心现在已是到了万不可能回头的地步,好不容易才狠下心踏出这步来,磐石难移,假如前面是堵十尺厚的石墙,也非得去撞一撞,再从长计议了。
二十岁时候的爱情,是可怕的,天昏地陷,掏心掏肝,狂野的,玻璃制的玲珑心。
凌慧先循着地址找到颜鸽飞部队,又拗着费了一番口舌,正好被允许搭上去颜鸽飞集训地的军车,她和刘魏笑坐在军用越野车后一排,前面司机和一个老兵,一路默默淡语。
刘魏笑问凌慧:“哎?你是颜副连长亲妹妹?一口一个哥的,没听说过颜副连长有妹妹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凌慧只回答了前面问题:“噢……嗯……不是,是表妹。”
刘魏笑又问:“是不是家里出什么大事了?还亲自跑来?打个电话通知他不是更快?”
凌慧别过脸起看车窗:“我捎东西,必须亲自交在他手上的。”
刘魏笑呵呵笑道:“看你这么急,我们有规定,集训的时候不允许探亲,这次是连长看你急坏了,让你等集训结束,时间又太长,给你转交你又不肯,吃人一样,我们连长怕了你了,正好有徐班长去接替高班长,高班长妻子在家属院生了重病,这才让你有了顺风车搭,不过到了那边待个个把小时就回返,你得赶快把东西给他,抓紧时间把你要说的话说了。”
凌慧转过脸来看他:“那你是去做什么?兜风?”
刘魏笑笑道:“这个是军事机密,无可奉告,嘿嘿……”
凌慧也好笑了起来,笑了一阵子又问:“还有多远?”
刘魏笑摇下车窗,放眼望了一会子路边灰不遢遢的建筑和钉在白杆子上的路标,缩回头告诉她:“大概不用半个小时就能到。”
凌慧既兴奋又恐惧地长大了嘴:“啊?这么近?统共还不到两个小时路程。”
刘魏笑盯着她眼睛认真地问:“你平时都吃什么,眼珠子那么黑,比我们的都黑。”
凌慧从车窗玻璃上看了看自己的眼睛,黑不溜秋的与大家的黑眼睛并无甚差别。
她转过来,才瞧见刘魏笑在那里偷偷笑,努着最又转过脸去。
“生气了?”刘魏笑停下笑郑重地问。
凌慧也不理他。
刘魏笑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凌慧还是不理他,前面的徐班长回过头来对凌慧说:“他平时在连队的课余活动就是开玩笑,没轻没重的,也不分谁,一开玩笑大家就都熟了,尤其是刚来的新兵。”
凌慧一听这话,便仔细看了看刘魏笑军帽底下笑盈盈的脸膛,几分稚气夹上几分冷酷阳刚,和赵树森有时脸上的光芒一样。
她想着这层自己微微地翘了翘嘴角,脑海里映着赵树森笨拙的脸,动情的眼睛。
这时候,凌慧竟有些怀疑自己这是在干什么?要去哪里?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来了,更何况还有半个钟头就要见到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了。
凌慧在脑子里苦思自己等会见了他第一句话该跟他说什么好,该称呼他一声姐夫?或是哥?或是名字?
凌慧想起这些头疼得要死,比苦思数学题还要熬费神经。她长长地舒了口气,一下一下捏着肩朝后靠去,这一天坐车坐得有些肩酸。
凌慧又用眼梢扫了一遍车里的三个年轻的军人,清一色的草绿,想想自己是那么狂热地爱着那个人。
可爱情故事往往是阴差阳错,有时也爱屋及乌,最最完美的状态是两厢情愿,珍惜心爱,勇敢无惧,全世界都是大大的太阳花。
爱错了,便要一个人受苦受难了,真真的苦海无边,回头无岸,又自卑又费心力。
凌慧跟着刘魏笑下车,在车旁等着刘魏笑找颜鸽飞来。
凌慧朝在黄土飞沙的沙场上训练的军人们望去,心里的胆怯顷刻消散到不安分的西风中去了,她宽敞地想着,在这样热血沸腾的天地间跟颜鸽飞讲埋在心里的难以启齿的情话,真是浩浩荡荡,另一番滋味,她的心也壮烈起来。
她想起女革命者,秋瑾。
颜鸽飞从沙场的另一端向凌慧跑步而来,土头土脸的,背上一块迷彩湿绿绿的和毛衣贴在身上。远远的,架着胳膊低着头只顾甩臂跑。
凌慧等着他越来越近的时候,闪身躲到越野车背后,心又怯怯起来,越发跳得欢。
颜鸽飞远远瞧见是凌慧,先是惊喜,然后又害怕起来,又失落。
一路想着是不是梅淑和凌慧一同来的?梅淑躲起来了,不想见他,教凌慧捎还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