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柏丽琴嫂子上楼来,敲了敲梅淑的窗玻璃,说:“弟妹,在家吗,开一下门。”
梅淑出来开门,笑脸迎着门外人:“嫂子,快进来。”
柏丽琴手里端着一碗热乎的包子,放在餐桌上边笑道:“我早上刚包的,你尝尝,鸡蛋韭菜青菜蘑菇馅儿的,还热着呢。”
梅淑说:“这馅我第一回吃呢,谢谢嫂子。”
柏丽琴问:“颜副连长集训了,就你一个人了,你中午到哪里去吃饭?”
梅淑说:“他托了连里头小文书给我带饭,嫂子。”
柏丽琴说:“肯定是他们连队餐厅的饭,你要是吃不惯炊事班做的饭,就去我那里一块吃,我那儿有粥,我锅上还蒸着包子呢,说了这么大功夫话了,我得回去看看。”
梅淑说:“炊事班的饭还吃的惯啊,谢谢嫂子。”
送走柏丽琴,才进门坐下,外头又有人来敲门。
这回门口来了一个满面沧桑的中年女人,头发黑油油的倒不像她那个年纪,整齐盘在脑后,别着一个大藏蓝绸布蝴蝶结,体态丰盈,脸面红润,一颦一笑都透着岁月美。
唯有手背上的皮粗了些,年轻时候一定更迷人些。
这个打扮完全是城里郊外女人的恰到好处的雅致。
她笑问:“你好,你是副连长的家属吧?姓,姓梅?”
梅淑笑着点头道:“我是梅淑,您是周嫂吧?鸽飞经常跟我提周嫂,他的战友们也一口一个周嫂的,我跟周嫂好像已经认识很久了,一点都没有陌生的感觉,周嫂快进来。”
周嫂说:“对,我是,你们总是这么客气,看来咱们姐妹还是挺投缘的,小梅以后叫我姐也行,要是叫周嫂顺口就还叫周嫂,都一样。”
梅淑点点头,笑着把周嫂请进门。
周嫂说:“我来收啤酒瓶的,你这里没有吧?”
梅淑指指门背后,说:“我住进来的时候那里就放着两箱空啤酒瓶,嫂子拿走吧。”
周嫂说:“好,肯定是上一回住的家属留下来的。”
又问:“小梅,你还没吃早饭吧?”
梅淑说:“吃了两个包子,一楼的嫂子做的。”
周嫂一面把手里提的饭盒打开,底下一层是豆浆,上头一层是小块的鸡蛋饼,又说:“饿了吧?快,坐下趁热把它吃了,刘文书打电话叫给你带的。”
梅淑把它们腾倒进碗里,笑着说:“嫂子,你等等,我给你拿钱。”
周嫂用手挡住她说:“快别呀小梅,这就生分了,副连长刘文书他们人都特别好,这个部队战友们都待我好,我跟好多家属们也都认识,咱们是这么投缘,这也算是认识了,下一回就是熟人了,你可不能跟我这么客气。”
梅淑从裤兜里掏出五十块钱,将钱摁在周嫂手里,说:“嫂子,你生活也不容易,这钱非拿不可,这怎么会是生分呢?我一看见嫂子,就好像见着我邻家的嫂子一样的,生分不了,虽说钱不多,倒是嫂子你不拿起这钱,以后我就不敢再麻烦嫂子了。”
周嫂推说:“小梅,你看你刚来这边,人生地不熟的,要是什么事我能帮上忙的你就尽管给我说,你要非给嫂子这几个钱,那就嫌弃我这个嫂子。”
梅淑笑着说:“我怎么会嫌弃嫂子呢?那好吧,那就谢谢嫂子了。”
周嫂也笑着说:“快吃了,别吃喝上冷的东西肚子疼,大冬天的,颜副连长早上走的?”
梅淑一面喝豆浆一面说:“早上走的。唔,对了,嫂子,我想在部队外面租房子住,你知道有人出租房子吗?”
周嫂想了想,说:“出租房子?出租房子?哎,对了,我家附近有个小区,好像有一间阁楼出租,是个九楼,面积刚好,我回去给你问问租出去了吗?要是还没租出去,我再问问租金多少钱?怎么算?主家人怎么样?那栋楼里正好有个熟人。”
梅淑说:“那就麻烦嫂子了,这个地方找工作不知道难找吗?”
周嫂说:“那得看,是找什么样的工作,不过你念过大学,应该找一个差不多点的工作是能找着的,你们是准备在这里安家了吧?”
梅淑说:“得看他呢,暂时先住着。”
周嫂说:“他们当兵的不容易,咱们嫁给当兵的也不容易,我家房子要是能住开,你就搬到我家去住,不用费这精神到处去找房子了,儿子儿媳一间卧室,我跟孙孙住在客厅隔出来的一个小间,房子的平米太小。”
周嫂当年供出儿子读技校,卖了丈夫刚复原时候在当地买的一所平房小院,再加上娘家婆家的周济,和小两口的积蓄勉勉强强在近郊买了一个将近六十平米的单元楼,一室一厅的。
只是离市中心比较远。
也正是因为如此,周嫂在小区中间的别墅楼里租下第一层,办了个便利小超市。生意收入还可以,大多数时间儿子在经营。
一个女人家的,这么多年撑的也累了,儿子长大了,又生了儿子,她这个当奶奶的又有了新的营生。
即便是能住得开,梅淑也是不愿意去打扰周嫂天伦之乐的生活的。
颜鸽飞给梅淑说过周嫂的一些事情,送走周嫂,梅淑想周嫂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再找个伴?
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带着孩子拼闯,吃苦受屈。
一个女人,成为了母亲之后,她的生命就会变得不卑不亢,就对生活充满了信仰,心就会获得真正的怒放,散发出永不凋谢的暗香,随着时日的增长,女人这朵花就会越发楚楚美丽。
她又想起了她母亲。
母亲像寒冬腊月天里怒放枝头的一朵梅花,生活现状再困难也绝不肯低头妥协。母亲倔强,勤谨持家,小心护着家庭的荣誉,为孩子们期望和计划着以后,送女儿去外头念书。她坚信读书是改变命运的途径。她的女儿一定要有知识,一定要比自己这一老辈人强,那么,就要通过读书,喝墨水,考取公家职位。
梅淑想,母亲一定是对自己失望透了的,一想到这些,梅淑的心里就不禁惴惴起来。
烙饼和包子在白瓷碗里已经放凉了,豆浆喝了半杯,房间里点着的电热器释放着干燥的一屋子热气。
梅淑推开窗,就站在窗台跟前,外头的冷气迎面扑在脸上,倒叫她冷静了冷静。
这时候,刘魏笑在窗底下仰面笑着叫了声:“嫂子,周嫂来了吗?你吃饭了吗?”
梅淑才发现窗底下站着的战士。
刘魏笑的皮肤细嫩的很,玲珑臻白,五官净秀,一张脸极其美。
他后边还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战士,脸方方的,只笑嘻嘻的,一手提着两只绿暖壶。
梅淑笑道:“吃了,你们吃了吗?”
刘魏笑说:“我们早就吃了,嫂子。”
一面说一面朝楼里跑进来,话音余音还在楼外面,转眼,两个战士已经端端正正站在门口喊“嫂子开门”了。
那个十六七岁的小战士放下暖壶,也不敢看梅淑,把空暖壶提开,新灌的绿暖壶整齐摆在窗底下一排,像一列哨兵。
梅淑笑着对他说:“谢谢你啊,你叫什么名字?”
小战士说:“嫂子不谢,我叫王冰。嫂子,我先走了,嫂子再见。”
临走,才看了梅淑一眼,反倒自己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