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去打工的那一年,那棵杏树玉白的杏花还开得好好的,这一回再回来,它却已经枯死了,被村里的人砍倒,劈成柴,烧了火,变成了灰烬。
她从来没想过这棵杏树会死。
一起变成灰烬的,还有她和亲如姊妹的表姐梅淑儿时的种种记忆。
她不想回忆那些!
也不要回忆!
她想,她骗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爱情这个东西。
梅淑晚上裹在被子里,坐在床上,回头看着墙上颜鸽飞的照片,说了声:“鸽飞,晚安。”
她记得,颜鸽飞有一回跟她说过:“据说,你的心里想着一个人,念着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无论他在哪里,他都会知道的,因为你念到他名字的时候他就会耳鸣,你有没有突然耳鸣过?”
颜鸽飞这个时候,正在他的硬板床上躺着。
他翻了个身,耳朵里忽然嗡吟嗡吟的。
他自己也想起来他曾经跟梅淑说过的关于耳鸣的这句话。
他呲着牙自己偷偷地笑了一下,听见战友们在小声地聊天,不知道聊着什么,也偷偷地笑着,又谈论起来年底复员还是留队的问题。
又有一个战友低声问颜鸽飞:“副连长,你睡着了吗?”
颜鸽飞翻过身来,闭着困乏的眼睛说:“没有啊,刚才忽然耳鸣了一阵,没听见你们在说什么。”
另一个战友笑起来打趣说:“那是嫂子想你呢副连长,嗬嗬。”
颜鸽飞说:“说你人小还就什么都知道,快睡吧,明天还跑五公里呢。”
又一个战友说:“我现在的五公里成绩比上次考核的时候超出两分钟,倒是副连长跑得一次比一次快,用的时间越来越短,大家说说,这是什么情况啊?”
另一个战友笑着说:“有嫂子做副连长的后盾嘛,爱情的力量,这也是你这个小孩子能体会得到的?”
这个小战友又说:“伟大的嫂子啊!”
另一个战友说:“哎?你们没发现吗?副连长的理论测试现在也是有质的突破,你哪儿不明白了只管找副连长问一问,副连长一定给你搞通搞懂。”
另一个战友说:“是不是啊副连长,我的个天哎,爱情的力量这么巨大啊。”
这个战友又说“要不说是伟大的军嫂嘛,咱们的嫂子在后方安定,副连长在前方才能建功立业嘛,是不是啊同志们?”
另一个战友就着情势唱起一首军歌来:“你喝你的酒哟,我嚼我的馍,你有儿女情,我有相思歌,既然是来从军哟,既然是来报国,当兵的爬冰卧雪算什么,什么也不说,胸中有团火,一颗滚烫的心呐,暖得这钢枪热……”
颜鸽飞说:“都几点了,这一天折腾下来你们不累啊,你们要是睡不着觉,我给你们提个意见,下去跑个五公里。”
另一个战友假装求告道:“副连长,不带这么欺负兄弟们的啊,等回部队了,我们一定会去跟咱嫂子告状的,小心嫂子惩罚你,不让你上床睡觉啊。”
副连长笑道:“还嘴贫,跟你住一个屋,这耳根就别想清静,赶紧睡觉。”
又低声喃喃道:“这比武时间安排的好好的,干啥推迟半个月呢?”
赵树森到了部队新兵连以后,从来没有和外界联系过。
这个周末,新兵连时连长叫新兵们到军人服务社给家里打个电话。
赵树森村里的老家没有电话,他想着他这第一个电话要打给谁?
很自然地,他想到了凌慧。
他在嘴里默念了一遍凌慧的手机号码。
这电话号码是熟不嗒嗒的顺溜,可是轮到他打电话的时候,却拨错了号,脑袋里忽然被淘成了空白的了,是怎么都想不起来她的手机号。
真是见了鬼了!
他觉得就是在嘴边的一串数字,临到了要拨的时候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不是见鬼是什么。
越是用力想,越是空白,真是中邪了!
赵树森站起来对后面的一个战友说:“你先打吧。”
这个战友打完了,赵树森又对下一个战友说:“你先。”
就这么的,一直到了最后,只剩下了他一个新兵。
虽然不是第一次给凌慧打电话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地,每一次给她打,心里都是扑通扑通的狂跳着,一大群小鹿在心里乱撞。
梅淑去邻市找陈石,陈石的妻子写给她陈石的新手机号码,跟陈石的暂住地址。
凌慧一个人窝在家里的床上睡觉。
凌慧见来电号码前头的区号仿佛是新疆那边的,她的脑海里立刻跳出了两个身在新疆的,和她有关联的人。
她首先想到了那接兵的连长,时杰睿。
第二个想到了在新疆服兵役的赵树森。
她又没给过时杰睿她的手机号,那便是赵树森打来的电话了?
凌慧接通,不知道怎么地,心里既开心又害怕的,她是怕他知道了她和时杰睿那天在桥头旅舍的事。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害怕,她又不爱他,为什么怕他知道她跟别的男人的事?
她打算把她跟时杰睿的事告诉他,话已到了嘴边,只等到了时候开口。
凌慧只是接通,便把手机放在枕头上,听他说话。
赵树森故作轻松的打趣道:“慧慧,能不能听出我是谁?”
凌慧从喉咙里“唔”了一声。
赵树森接着说:“我就知道我一张口一发声,你就一定能猜出我是谁。我们新兵连连长,就是去咱们那里接兵的时连长,叫新兵们给家里打电话,我家里也没电话,就想,给你打一个吧,你过星期天没有?近来可好?”
凌慧一时竟张不开嘴了,只有眼泪流了下来。
她面对他那么多的关心和爱,只有惭愧。
她越发觉得,必须把她跟别的男人的事,都告诉他!
这样,她心里或许会活得痛快些!
她也需要一个人能来和她分担她心里的秘密。
可是她说了一切以后,他还会对她这么好吗?
她又害怕了!
赵树森心焦地问:“你哭了慧慧?你怎么好端端地哭了啊?你好歹说句话啊,发生什么事了?”
凌慧越想,心里越纠结,越矛盾,越痛苦,一味地只哭。
赵树森又问:“你有什么委屈的事,你跟我说啊,我听听,看我能帮上什么忙不能?你不要这样不吭声,光顾着哭,好不好?你这样,弄得我多着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