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树森艰难地做了一百五十六个俯卧撑,才没有了力气,伏在地上不动弹了。新兵们把他抬上了床铺。
时杰睿骂了他一句:“打肿脸充胖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情况!”
刚才火冒三丈的嚣张兵在边上愣愣地看着赵树森不吭声了。
新兵甲指着床铺上还在气喘呼呼的赵树森说:“哎?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大家可都是听见了,你怎么还不叫?男子汉大丈夫,一个唾沫一个钉,不要说话不算数啊!”
时杰睿忍不住了,吼道:“全体都有,立正,稍息,你们现在都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现役军人,你们看看你们自己现在的熊模样,有一点军人的样子吗?纯粹跟土匪一样!我在这儿坐着是空气啊,你们视若无睹?刚才都谁吵吵了,出列!”三个新兵一个一个站出来,其他的新兵都自动退后去。
时杰睿问:“报姓名?”其中一个新兵向前一步敬礼道:“报告连长,新兵连二排五班,赵诚挚!”另一个跟着:“报告连长,新兵连二排五班周闻宇!”最后一个气焰嚣张的新兵向前一步,敬礼道:“报告连长,新兵连二排五班张凯旋!”
时杰睿下命令:“赵诚挚,周闻宇,张凯旋,绕营房跑步一百圈,向右转,跑步走!”
他们刚跑步到排房门口,老兵姚盛飞带着卫生院来了,时杰睿忽然想起了什么话似的,又喊住那三个新兵:“你们三个,立定,向后转,告诉你们,假如这在战争年代,你们都是战场上一个战壕里的生死兄弟,你们的命是连在一起的,现在你们能从五湖四海聚到这个新兵连来,同住一个屋,同吃一锅饭,一起摸爬滚打,荣辱与共,那就是天大的缘分,好了,向后转,跑步走!”
卫生员看了看赵树森,对时杰睿说道:“连长,他这不光是重感冒,而且重感冒引起心力衰竭,可能肺部和泌尿系统都有真菌感染什么的,我不能确定具体病情,我建议立刻把他送咱们的部队医院做全身检查。”
赵树森有气无力地对时杰睿说:“连长,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时杰睿对老兵姚盛飞说:“你陪他去医院做检查。”说完,就面无表情的回他的宿舍去了。
营房外头,老姚和一个新兵两头架着赵树森的胳膊,边疆的天混沌了下来,风声鹤唳的。
部队医院就在营门对面。
这短短的路途,赵树森觉得自己身体里烧着火,身体外却结着冰,两条腿一点力气都没有,打着飘,迷彩裤肥大的裤管也在腿上打着飘,耳朵里听着姚盛飞说话,像靶场打枪的声音,嗡嗡的震耳,一直震到心口。
姚盛飞对新兵说:“你回连队吧,我一个人送他去就行。”
新兵走了以后,姚盛飞试着做起赵树森的思想工作,他试探性地问道:“树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赵树森摇摇头,规规矩矩道:“报告班长,我没有心事。”
姚盛飞笑道:“不用喊报告。”接着又问:“你寄到江苏的那三封信,都是给一同个人的,那个叫凌慧的女孩子是你的女朋友吧?”
赵树森摇摇头道:“不是我女朋友,就是高中同学。”
姚盛飞又问:“你床底下那张照片是她本人吧?长得挺漂亮的,要不给我介绍介绍?你班长我现如今可还是单身着呢。”
赵树森忙说:“她已经有男朋友了班长。”
姚盛飞止不住笑起来说:“我就知道,看把你给吓的,我这一吓就给吓出真相来了,你说不是你女朋友,谁信?一封一封厚信写出去,普通男女朋友哪有那么多废话要说的,你班长我是过来人。”
赵树森慢吞吞的道:“她男朋友不是我。”
姚盛飞点点头说:“那你就是暗恋人家了,所以写一封一封废话给人家。”
赵树森支支吾吾地说:“班长,我,我是不是很傻,她不让我给她电话,不让我纠缠她,我这人是不是特招人讨厌啊?”
姚盛飞故意点点头说:“嗯,你是很傻,不让你打你就不打了?话又说回来了,不让打就不打呗,俗话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哈哈,那样就不招人讨厌了,咱何苦自寻烦恼呢?”
赵树森又问:“班长,我写的信是不是寄不到?或者,半路上丢了?”
姚盛飞说:“我来部队以后很少写信,就是刚到新兵连的时候给家里写过一封平安信,现在你看看都什么年代了,打个电话多方便,谁还写信?对了,他不让你打啊。”转而又说:“写信肯定是能寄出去的嘛,要不邮局是干什么吃的,就是给像你这样的傻孩子送信的嘛,对不对?”
赵树森不说话了。
姚盛飞顿了顿,忽然又笑着说:“也有可能是她没收到信,你刚才说的,路上丢了也有可能。”
赵树森喃喃地道:“班长你不知道,她母亲刚刚去世,她肯定很伤心,上一次给她打电话就感觉她的情绪很低落,整个人都不对劲,我是想安慰安慰她,可是写了好几封信她都没给我回,我给她打电话她一个也不接,我是担心她出事。”
姚盛飞说:“这个情况,也许人家姑娘信是收到了,也读了,就是没心情给你写回信,你总得让人家心情平复平复吧,总不能让人女孩子忍着心里的不愉快给你写信谈情说爱吧。”
赵树森忙又说:“班长,我没让人家跟我谈情说爱,我就是安慰安慰她,人家心里有人,不是我,就算没有这个事儿,她也绝对不会跟我谈情说爱的。”
这时候,两个人已经走到部队医院门口了,医院大院里一条路两旁长满了杨树,这个季节的树干光秃秃的。
姚盛飞咝咝哈着手拉开话匣子:“好冻,好冻,你呀,有功夫我得好好教育教育你,给你上上思想教育课,不过你班长我呀,还是那句话,天涯何处无芳草,咱何苦在这一棵桃树上吊得生不如死的呢,多在别的桃树上试试嘛,对不对,你这心病不清,要我看就是相思病,但今天咱们先在医院看你身上的病,好好配合你班长我工作啊,这么冷的天,扶你走这一路的,给我赶快把病看好喽,活蹦乱跳起来,你班长我好几年都是带兵能手,临退伍了,我这荣誉可不能折在你手里,听见没?”
进了医院的楼里,赵树森的人已经有些发软了,扶都扶不住,他索性背起他爬楼梯,在楼道里一面找医生,一面自言自语道:“这时连长招回来的都是什么兵啊,比软柿子都软,捏都捏不起来,软蛋一个。”又喊道:“马医生……马医生……”
楼道里迎面跑过来一个扎着卷发马尾的女军医,胸牌上别着实习医生的牌子。她的金黄色的头发和白净的脸,像太阳花一样迷人,更迷人的是她脸上夏季甜甜花一般的微笑,她的牙齿略黄,却丝毫不影响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美的味道。
她是个哑巴,听说她父亲是某军区的大司令,她先后修了两个专业,一个是歌剧,一个是外科医生。修歌剧的时候还未失声,而且声音犹如夜莺般动听醉人,人长得美,歌声也美,她的整个人透露出的就是美的气息,这种气息是不会老去的,只会在年华的单程火车上越来越教人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