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成在半年后就回来了，他在S城买了房子，回来接妻女。但是，林箐的姆妈没有等到他回来。

林箐姆妈在林大成走后五个月后死了。

不是病死的，她喝敌敌畏自尽的。

她在自尽之前，把十六岁的三妮嫁了。

三妮的男人是她精挑细选的，很憨厚老实的一个庄稼人。

她给三妮一大笔钱，还有很多很多的嫁妆，十里八乡在那之前，还没有一家女儿有这么多的嫁妆。

林箐问：“姆妈，咱们要去城里了，怎么不等到城里再嫁三姐？”

姆妈笑了笑，笑容飘忽。

“你三姐一个字不识，只会做家务农活，靠着你爸的钱，就算嫁到城里，日子也不会好过的。”

林箐姆妈自尽那天，跟她爸回来那天一样，天蓝蓝的，林箐放学回家时，看到家门口围了一群人，她没有焦急害怕，欣喜地奔了过去。

“我爸回来了？”她拔推开人群往里冲，开心的问话，也是肯定的说话。

没有人回答她，她听到五妮撕心裂肺的哭喊。

堂屋正中两张条凳支着一块床板，上面躺着一个死人——那个死人是她的姆妈！

林箐姆妈喝下一整瓶的敌敌畏，被发现时身体都僵了，连送医院的必要都没有。

大妮二妮和三妮回来了，哭得声嘶力竭。

林箐没有哭，从见到姆妈死了，到落棺，到下葬，她一滴泪没掉，只是呆呆地坐着，呆呆地站着，呆呆地跟着送葬的队伍走着，不吃也不喝。

林箐不明白，明明有好日子过了，姆妈为什么要自尽？

死之前，经过几个月的喝药医治，她姆妈已经不咳嗽了，身体全好了，不下地干活，腰板也直了，又擦了雪花膏美容，变得很漂亮，眉目清润，皮肤水汪汪的。

邻居说，她姆妈年轻时就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美人，林箐还想着，这下好了，姆妈和爸站在一起，只是像姐弟，再不会像祖孙或是母子。

姆妈为什么要自尽？

不能接受她爸又娶了一个女人，还生了儿子吗？

那为什么她爸回来那时不说，连哭闹都没有。

贫穷与辛劳没有把她姆妈逼上绝路！长久的等待和孤寂也没有把她姆妈逼上绝路。

为什么在过上好日子后，她却要丢下女儿自尽？

落葬回到家里，三妮抓起菜刀发狠地砍，把那一室林大成置买的补偿新婚的红木油漆家具砍得伤痕累累。

大妮和二妮五妮只不停哭，嗓子哑得哭不出声来了，只有沉暗的嘶声。

“疯丫，这都是钱。”奶奶气愤地护了椅子护桌子，一边不停骂：“你拿东西出什么气？是你姆妈没福，好好的可以享乐了偏要寻死，怨得了谁？”

“享乐？是享乐还是受折磨？”三妮拿起一把凳子朝奶奶砸去，“他娶了新人还回来做什么？我姆妈苦苦熬了那么多年，就等着他像施舍乞丐一样偶尔看望一回吗？孤单单一个人的日子里，靠想像着他在新人身边夫妻和乐父慈子孝过日子吗？”

林箐一直呆呆坐着的，在听了三妮的这些话后，站了起来，招手大妮二妮五妮：“咱们把这些东西拿到姆妈坟前，焚烧了给姆妈陪葬。”

“不准烧，虽是砍出伤痕，也还能用。”奶奶不让。

“让开。”林箐冷冷地说，搬起一张春凳，又放下，盯着她奶奶，阴森森道：“今天的事不准你跟我爸说，如果我爸听到一点点，我就把你那些年逼我姆妈改嫁的事告诉我爸。”

熊熊的烈火焚烧了一切，焚烧了林箐的农家女孩生活，一个月后，林大成回乡，林箐和五妮一起，跟着林大成到了S城。

林大成要带她奶奶一起去S城的，林箐不答应，她小声地讲了几件事。

逼儿媳改嫁，嫁孙女要聘金，卖猪给大儿子娶儿媳妇。

“爸，你找人问一问。”

林大成问了，然后，带着两个女儿离开了小村庄，后来，再没有回过小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