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稳定了情绪后,边继续说道:“九哥,清儿这辈子对不住你,更对不起我们的女儿,这孩子打从娘胎里就带着醉花阴的毒,你准备如何告诉她?”
闻言,薛千浪身体猛地一颤,怔在原地。是啊,他要如何告诉他那可爱的年仅七岁的女儿,她从小身体就带着醉花阴的毒,平常人若触及她的汗液或血液便是无药可救。若不是自己和清儿均中了这醉花阴的毒,这可怜的孩子,怕是连个寻常的拥抱都得不到。
风清儿从他的反应便知晓了。是啊,任谁都无法如此残忍,早知如此,就不该将这孩子带到这人世间受苦。从薛千浪的怀里挣出,风清儿正色道“九哥,你和梨香不同,你和梨香均是尝遍百草,试过世间万千毒物的,这醉花阴的毒暂时还不能伤及性命。我怕是连这个春天也过不去了,我明白你对我的情意,但为了我们的女儿,你一定要活着,她还没看尽这世间繁华,还没领略这世间美好。你要医好她,你一定要医好她……”
一股无声的悲伤弥漫在这个梨园里。如风清儿所说,她,终究是没活过这个春天。
薛千浪将风清儿葬在溪边的梨园里,站在风清儿的墓前,身旁跪着他年幼的女儿。漫天的梨花飘零,像是为这倾城的人儿送葬。在这漫天的梨花雨中,薛千浪仿佛看见了那天在这梨园里阖眼的女子嘴角那一抹幸福的微笑。
清儿啊清儿,终究还是你狠心,留下九哥和梨香在这孤独的人世。你说你不后悔,为我服下醉花阴。我亦不后悔,与你同尝这醉花阴,只为能和你死同穴。可如今,原来你坚持生下梨香就是为了让我于这红尘有了羁绊,自己好一个人偷偷的走。你真的好狠心啊!
握紧手中的玉玦,薛千浪脑海中漂浮起风清儿临终的那一幕,那天的梨花雨如同今日一样凄美,风清儿就躺在他的怀里,轻吟着他们初识时的那首《白头吟》
请君膝上琴,弹我白头吟。
忆昔君前娇笑语,两情宛转如萦素。
宫中为我起高楼,更开华池种芳树。
春天百草秋始衰,弃我不待白头时。
罗襦玉珥色未暗,今朝已道不相宜。
扬州青铜作明镜,暗中持照不见影。
人心回互自无穷,眼前好恶那能定。
君恩已去若再返,菖蒲花生月长满。
一字一句,似刀似剑剜在他的心上,那女子眼角的泪,断了他的温情柔肠。他与她合吟,泣不成声。她告诉他,七年前,葬离庄的梨园后,与他邂逅,便成了她一生的劫。她无心武林纷争,却为了他当上了葬离庄的庄主。他悬壶济世,她便施药救人。他是兽灵门的九当家,为了兽灵门得罪万毒湖散人,她为了他挡了那一针,中了不治奇毒——醉花阴。
她做这一切,从不后悔。而且她知道他亦不后悔,他为了她不惜和门中师兄弟翻脸,他为了她辜负了他青梅竹马的师姐,为了她,吻下她中了醉花阴的肩,和她共尝这醉花阴。
这姻缘里,痴了谁,傻了谁。
她将这玉玦交给他,告诉他拿着这玉玦去找她的大姐,在她那里拿到她当年收藏的黑色曼陀花种。她说这话如果好生培育虽有剧毒,但也可通灵,说不定可以对他和梨香有所帮助。连死都想着让他怎么活。清儿啊清儿,你就这么不想九哥去烦你吗?你好狠的心啊!这一世的纠葛,到底是谁欠了谁?
恢弘气派的相国府外,两个少年翩然而立。只见那身形消瘦的白衣男子抬头看着头顶的“相国府”三个红底烫金的大匾。不多时便又把目光移至别处,看向这相国府的其他物景。眼眸中透漏的精明一闪而过,继而唇角微微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细而长的柳叶眉像是由那极浓的墨笔而就。眼帘微垂,轻捷的羽扇上下交拢,好一个玉树临风的好男儿。
“姐姐,我们时常游走于江湖,如今来到这相国府是做什么?你知道的,爹爹是不想我们与朝廷沾染上半分关系的。”音色甜美,樱唇微启,细细道来,不紧不慢,却隐隐透漏着一股子倔强。原来这英俊秀朗的白衣少年竟是位美娇娘。
而与她说话的青衫少年虽身着男装,音色里却不难听出生生的也是个女子。白衣少年不忘身份,回过头来看着一袭青衫的她,冷冷的说道:“弯弯,不要忘了你现在是男子,就你这一嗓子生怕别人不知你是女儿身?出来这么久,怎的连这点戒心都没有?”
语毕看着薛弯弯那沮丧的小脸,平日里迥然有神的杏眼此时也黯淡无光,不禁心下一软,接着说道“姐姐也不想与朝廷染上关系,但有些事尽管不想,但也不得不做……”是啊,她的父亲还在等着她呢,薛梨香啊薛梨香,此生只剩父亲与弯弯两个亲人,我怎可眼看你受那醉花阴毒之苦。
言罢便彬彬有礼的行至相国府前,朝着守门的家仆拱手一礼,用着男儿的嗓音说道:“金江薛海求见相国,烦劳通禀。”那家仆看这公子仪表堂堂,环佩珠玉,暗想定不是一般人物,且言谈举止得体,便也拱手回了一礼说道“公子稍等片刻,且容小的替您通传。”言罢却也真真的回身去老实通禀了。
不错,这便是那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兽灵门九堂主江湖人称“九命悬壶薛千浪”与葬离庄前任庄主风清儿的孤女——薛梨香。不过世人尽知十七年前这两人不知怎的得罪了那万毒湖散人,中了那不治奇毒——醉花阴之后便再无下落。料想也定是深入黄土了,纵是那九命悬壶的薛神医的师傅千拂貂也不能解得的毒药,这世间定是再无人可解了。
时光飞逝,岁月荏苒,自风清儿死后,这时间一晃便又是十年。当初的小姑娘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妙龄少女。自风清儿死后,薛千浪按照发妻遗嘱,到葬离庄找到葬离庄庄主,也就是风清儿的大姐——风铃儿索要那黑色曼陀花种,起初那风铃儿是不愿给的,但看到薛千浪手里的玉玦,得知胞妹亡故,且看到妹妹的女儿才不由悲痛怜悯,将那花种让出。
待到薛千浪离开时竟许下承诺说“这葬离庄百年基业,无人继承,你要好生医治这孩子,将来继承我葬离庄绝世武学和这百年基业。”薛千浪闻言先是一惊,当初自己与清儿的婚事,这位大姐是极力阻止的。要不是两人同中了这醉花阴毒,怕是这位大姐是死也不愿意把宝贝妹妹交付与他的吧。
但薛千浪从小就在这风口浪尖上的江湖摸爬滚打,自然是不想女儿再与这江湖事扯上半分关系,他只想让女儿过上平静自在的生活,便出言婉拒了风铃儿的好意。倒是那风铃儿不依不饶。她言辞恳切却也不可置否。梨香到现在还记得她那位美艳的姨娘看着她的眼睛字字句句掷地有声“这世上各人自有各人的活法,若是这孩子愿意,你这当爹的也不能怎样。这孩子虽身中奇毒,但却筋骨奇佳,七年来也不见因毒而身体孱弱。想来并不是凡人,你若这样,岂不是埋没了她。”这话确实一点都不假,梨香可不是什么胸无大志之人。
临走之前,因看她父女孤苦,便将手下一名女童赠与,说是与乱火之中救起,不知其父母亲人,又与他父女二人投缘,留着做个照应。说是照应,可这女童比这梨香尚小两岁,到底是谁照应谁啊?转念一想,才知她这姨娘的良苦用心,梨香因自小身中醉花阴的奇毒,寻常人是近不了身的,留个小女童在身边,解解闷说说话,那梨香的童年却也不至于太悲惨。
可这梨香稍有不慎……这女娃岂不是反受其害。谁料想,这梨香自知晓她身上有这等害人毒素时,竟没哭没闹,只是自此便不许任何人碰她。那小女童便是今日的薛弯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