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抖索的新娘

2018-04-15 作者： 丁捷

二、 抖索的新娘

听到关大小姐定了出嫁日子，乡邻们特别兴奋。Www.Pinwenba.Com 吧

等到大小姐关如玉出嫁的那天，正是腊月里的一个旧历新历都成双的日子。但果然是一个阴雨夹雪的恶劣天气，一看就不利于出行。这就害苦了那些一大早聚过来，看大户人家操办喜事热闹排场的乡邻们。他们挤满院内外一切可以挡风避雪的地方，期待的目光透过人缝，盯住那顶一大早就从裆镇抬来的红轿；又有些人不时扭过脖子，踮上脚跟拿眼瞟关家后院的小姐闺房。平时里他们见过大大方方的如玉，但他们想见的是新娘子如玉，看看这女娃穿上红绸缎的害羞样儿。可一直到午后很久，关家还没有见出轿的动静。乡邻们倒是有耐心挨着，任凭刺骨的寒风夹雪把衣服裹不住的地方，冻得精湿赤红。

如玉小姐并没有出来的动向。她一直把自己关在厢屋里蒙头大睡。睡是睡不着的。先是好一阵子，她听着院外的鞭炮，炸得噼噼叭叭地响，后来是人声嘈杂不断。她便悄悄地从被子里爬出来，只穿了一件红绸布的兜子和一条单裤，光脚拖着棉鞋，抖抖索索地走到封上红纸的木格窗下，启开一条缝向院里张望。她看到院内临时搭起的布篷下，挤了好多乡族和亲戚，彼此亲热地拱手问好。老女人们正躲在妹妹如花的西侧房的走廊下，透过那棵玉兰树的枝杈，向她的房里，扔着琐碎暧昧的欢声笑语，和闪烁燎人的目光。

如玉忽然生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感觉：这些人在等着观看她人生中最精彩的一场戏，而她自己，则在后台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包括他们好奇或是猎奇的心理。她想她今天肯定不会像乡邻的许多姑娘那样，按照世俗的约定，一摇三摆、哭哭啼啼，一步三回首、满面含羞地着新装，登上女人一生最重要的那个舞台。已经很久了，她决意不打算成为这场戏中的角色。她的脸上出现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那带着一些绝望和决裂意味的冷笑，微妙得连她自己都不能全然理喻。

新郎严紫风和他的岳父关胜璋边走边叙，向后院走来时，如玉小姐正被冻得不行。窗缝里挤进来的风，锯着她细嫩的皮肉。沿脖子向下，一股飕飕之凉随着严紫风的脚步，走遍她的全身。严紫风路过时，向她的房内望了一眼，她赶紧离开那窗，因紧张而急促地喘息。她用双臂护住胸脯，每颤栗一下，似乎就能听到惧人的咯吱声，砸开了冻硬了的骨节。

过了一会儿，她母亲和大姨妈在外面叩门，说，玉儿，该起来梳妆了。她不睬。她们又唤，她便冲着门说，别烦我好不好。母亲在门外半怨半恼，大姨妈“嗤”一声笑了，又连忙用手捂住半张嘴，留了另半张在老妹妹耳边嘀咕。两人便都笑着走了。

关如玉感到自己抖索得厉害，她挪了一把椅子，顶住那门，然后爬进了被窝。在被窝里，她怀疑自己是否存在于现实，下意识拿手死劲掐腰窝里的一块肉，直把自己弄得劳累不堪，才罢了休，然后昏昏然地进了半睡半醒的状态。以后好半天，她一睡着就听到有人敲门，听到风把铜门环刮得叮叮当当地尖响，听到椅子腿在地面上嘶沙沙地挪动，混合了雨雪落在整个房顶发出的组合声，笨重的床像浪里的船摇晃个不停。她一下子惊醒，而这一切响声随即又戛然而止。于是，她又从被窝里出来，拖了棉鞋下去看那窗子，那门，和门后那把椅子。它们并没有松动的迹象。她便解开了厚重的麻布帐帘，在阴暗如夜的床肚子里昏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