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撕夜
2018-04-15 作者: 丁捷
六、 撕夜
紫风迎亲回到家,已经很晚。Www.Pinwenba.Com 吧待一些必要的过场走毕,时辰已捱进了子夜。人散尽时,他在院子里徘徊着。雪落下的姿势,变得直直的,像穿过了寂静的真空。整个空旷的大院就静得出奇。只有雪的声音沙沙,宛如千百只夜虫在黑暗里细嚼着树叶。这个时候,他分明感到一只夜虫侵进了他的心里,他感到了她在细细地吞噬他的心,他感到了心隐隐地疼痛起来。这痛在他的四肢游走。
他向院子中间走出几步,想到父亲的房里,去解释今天这场意外的婚变。该怎么去解释这场婚变呢?在院子的中央,他停住了。他看见了整个北屋漆黑的一片,只有屋脊如一条白色的鱼一样高高地静卧着。那条鱼几乎就要向这浑黑的空旷里游过来,把他整个儿地吞噬。
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拿眼睛死死盯住北屋。酸痛的视野里,变幻出无数的往事来。
他记得在金陵读书的第二个寒假回家时,他的母亲就住在北屋的最东间。她整夜整夜地咳嗽,那声音总是急促地从那扇满是尘垢的窗棂间蹦出来,在大院的四处游荡,在四面的墙壁屋角碰撞,跌落,消尽。未过门的媳妇关如玉来侍奉病中的婆婆,就住在与那间房合角的东侧房。也是一个下雪的深夜,他立在院子中间盯着那两间屋的灯光。很久了,他看见东屋的灯光灭了,而侧屋的灯依然亮着。母亲的咳嗽渐渐平息。于是有一个冲动的念头闪了一下,
他也是在雪地里打了好几个寒颤。后来他轻轻地走到东侧房的廊下。他在那儿静听了一会儿,听见了水声的响动。那响声和着灯光,像一双温暖的小脚从他冻僵的胸脯上踩过,一直向下走去。他闭上双目,让那般温暖走呀走呀,直走到水声消失后好久。这时,他就走到门边去,用手轻轻地敲了几下,屋里的灯吓的立即熄灭了。过了片刻,“咔嚓”一声门拴抽动。紫风只用指一推,那门便把他吸进了屋。
那会儿,他极度地胆怯而又放肆,就搂住如玉抵着门背站立着。他的手在她身上忙乱,耳朵却提神着母亲房里的动静。后来当他够着她的时候,她使劲地向上踮着脚,同时把整个胸脯压在他身上起伏不息。他喘出的热浪和声浪越来越强。于是他又慌忙腾出一只手来,捞住她的一块上衣襟,捂住她的声息。而此时,他的身体在冥冥之中腾空了一下,便热热地颓顿了下去。他听见衣襟后那张嘴说,我冷。他就放下了捂她的手。她又说,你真胆子大,快点走。
他便急速地逃出了门……回自己的房间。他急走的时候,仿佛听见耳边风呼哧呼哧地刮,而身后一声强比一声的咳嗽,追踪过来。同时,他的眼角的旁光里,有个修长的黑影在前院与后院中间过道里闪过。他赶紧拴死了自己的房门,连衣钻在床上。这时他才发觉慌乱之中,他那解开的西式洋布裤上的扣没有系上,一股冰凉正从那儿向全身扩散……他记得那次后,他病得不轻,整个寒假都冷成一团。
那个寒假的情景,今夜忽然以一种微妙的气息,传染过来。紫风又打起了寒颤,而且,后院里几乎一动就要刮起很响的风,并从黑暗的东北院角带出剧烈的咳嗽声,追踪着他。他在下意识里拔腿向后退去,十几步退下去,后脑勺便撞在了那棵新栽的用作嫁妆的广玉兰树树干上。树枝上的雪珠簌簌地落下来。他抱住了那棵树,慢慢地转过身去,脸就罩在了西厢房新房里透出的粉红的烛光里了。
如玉如玉啊这是为什么!那点儿事算什么呢?那是南京,不是埝子庄,也不是裆镇这个小地方啊!他念叨。他的眼睛湿了,泪像长虫一样吊下来。玉兰树冠在头顶的上空,不时抛下几滴脆冷的雪珠。紫风回到新房,那对烛已烧得只剩下一小截。浓郁的烛烟把光揉的浑浑沌沌的。
关如花像一个拧紧的麻花,用被子连头裹住了全身。紫风听得见她在被子里哭。他没有理她,自顾关紧了门窗,又换烛。
关如花在被子里哭出了很大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