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嫂神色紧张到说,你爹叫你呢。
紫风回到里间,一字一顿地说,告诉你关如花,别自作聪明,我和余兄整天奔东家走西家,你们关家不过是其中一家,我请爹的老文友来聚聚,这是料理家事,光明正大。你真是小人之心,长头发女人的短见识!
说完,咚一声关上门,跟黑嫂到后堂去了。
老人家的书房里没有点灯,透过窗光才看见孝翁铁着脸立在房中央。紫风叫了一声爹,孝翁不应。过了片刻,孝翁开口了:今天出去做了些什么?
和几个朋友办了元宵戏会,紫风答道,又去约请您的几个老文友,余伯父,岳父,还有茂庭翁等。
回来又吵闹什么?孝翁猛然提高了嗓音。
紫风吓得一时不敢吭声。孝翁斥骂道:戏会戏会,国泰民安么?你都跟些什么人狼狈为奸?丧门辱格的东西……南京四年,你到底学成哪方子丑寅?在外头脑不清,在家婆娘一般,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丢人现眼……孝翁越说越气,须发飞动,眼露凶光,一步冲上去,挥手一个耳光,掌落声脆。紫风被打得捂脸后退。孝翁因用力过猛,跌坐在地上大喘。黑嫂赶紧从外间奔进来,把孝翁扶上藤椅,又返身将紫风推出门外去。
紫风回到自己屋里时,关如花正蜷在自己被褥上嘤嘤地哭。听到脚步声进了外间,关如花一边嘤嘤着,一边心揪揪地想象紫风就要冲进来重新拽起自己。可等了好一会儿,那脚步声却没有进来,而是停滞在外间。
如花减了哭的音量,四周仍是无声无息。她感到了昏暗的屋里漫上来的恐惧。于是,她把那哭刹在了嗓口,下了床。她走出去看见紫风垂着头,闷声不响地坐在椅子上。屋外衬出的暮光剪出他脸部清瘦的侧影线,有一点晶亮的东西正从那条线上缓缓下滑。
关如花走过去,一下子跪在紫风面前,拨去他捂住脸的那只手,她看到了他肿起来的半边脸和上面的泪水。她用手指轻柔地拭擦着。然后,抱住了他,头埋在他的膝间,抽泣着说,紫风紫风,是我不好,你打我吧。
泪水在紫风脸上泉涌。他说,不怪你,不怪你。他的一只手扯着自己的头发说,我混,我孬……爹他自己消沉厌世,可他……什么都不让我做啊,我在南京找到事,他强令我回乡结婚,我想到县上谋个职,他不允……他自己榆木老朽,偏把思想强加于我……我年纪轻轻,大男人一个,空读这么多书,还没有涉世,就……整天无所事事,我闷死了呀,难道陪他一生死守这座空荡荡破院。
两个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在死一般的幽静里,都有一种穷途末路、伸手无助的自怜。关如花的心,在难以理喻的陌生里,仿佛嗦嗦破碎又合上,合上又嗦嗦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