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2018-04-15 作者: 丁捷
三
八点差一刻钟的时候,魏争骑着他的新捷安特山地车出了中华门。Www.Pinwenba.Com 吧他想拐进雨花台商店去,给新车买一把锁,可他看见一个交警倚在商店前的大梧桐树下,专心致志地挖鼻孔。就在他掉转车把的一瞬间,挖鼻孔的交警拔出手指,双手插进裤兜里,朝他这边晃悠过来。魏争顿时感到一丝心虚:他的新车尚未办理牌照。于是他把车掉了一个方向,从一个平时他不愿走的上坡路,向厂里骑去。魏争在厂门口被鱼头拦住。鱼头是魏争的车间主任,他们车间负责每天把乌七八糟的鱼吃进去,吐出一种袋装的鱼干片,注册商标“神童牌”。鱼头是魏争他们这群人的头儿,当然叫鱼头。鱼头也不辜负他的称谓,他生得细脸尖头,两个眼睛贼亮地向两边鼓突。从今往后我要查你的口袋,鱼头用他的破鞋踢踢山地车的前胎,说,包括裤裆,魏争你个狗娘养的,我怀疑你把我的鱼干片偷出去摆小摊儿。
魏争打了个趄趔,说我魏争穷得喝尿,也不做这事儿,为买这辆鸟车,我半年没有刷牙吃早饭。
鱼头嬉皮笑脸地把魏争从车上拽下来,说,你帮我卸货,我再去喊几个人。鱼头便骑着魏争的山地车进厂。
魏争这才发现门边停着一辆卡车。车厢里装着一筐筐白花花的鱼。五六个男人跟着鱼头走出来,麻虾、小戴、螃蟹、乔老爷……清一色的光棍。他们每人给了魏争一拳,算着招呼。乔老爷的一拳重量超过了玩笑的程度,他说,哥们儿魏争,跟着红柳睡觉你赖账不请客,这回买了新车又想不请客了?魏争不理他,对空着两手的鱼头说,我的车呢,你把我的车弄哪儿去了?鱼头说,放车间门口呢。魏争叫起来,说,鱼头你开玩笑,我的车没锁。
鱼头边给每人发了一支红塔山,边说,你狗娘养的魏争,车放在厂里谁还敢偷?谁想偷你也没办法,锁还不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破烂!说完便推魏争上车厢,负责向下卸鱼筐,其他人往厂里抬。
臭腥味把魏争熏得头昏脑涨,他边干活边对鱼头说,鱼头,是不是玄武湖又遭污染,大批死鱼了吧。
错了,是莫愁湖,鱼头说,狗娘养的魏争你嘴巴得上把锁,你还想不想拿工资?眼下他娘的好鱼快卖到十块钱一斤啦,赚吊的钱。
他们骂骂咧咧地干完活儿。魏争从车厢里跳下来,浑身沾满了泥水和鱼鳞。
他们回到车间,开始将其中的一些鱼粗枝大叶地宰杀,放在机器里切割成条块,配上作料蒸熟,然后进烘箱,再挤压、袋装。鱼就变得越来越香,整个厂区的空气都弥漫着这种腥热的香味,用他们在《扬子晚报》上打的广告说:神童鱼干香又香,一天不吃馋得慌。鱼头得意地说:牛屎从我们这儿过一下,也会变成食品,再从《扬子晚报》过一下,就变成妇女儿童必不可少的可口零食啦。
鱼头走了没多久,乔老爷他们几个就来喊魏争去打牌。魏争说,不行,离下班还早着呢。麻虾说,你别找借口啦,我们早上抬鱼,谁他妈给加班费了?乔老爷又给了魏争一拳,说你小子是不是怕输?
魏争只好跟着他们来到烘烤房。他们把一只烘箱反扣在地上,四周垫了一圈《扬子晚报》,就地坐下来。乔老爷说,麻虾水平太臭,待在一边搞服务吧,我对魏争,小戴对螃蟹。四人抓八十分,一局定胜负。
抓了一圈,魏争说,我怎么眼睛发花,我觉得我快不行了,我累了。他把手按在肮脏的牌垛上。下手的螃蟹老气横秋地说,你不行了?大哥告诉你呀,**每天不可以超过两次的。
小戴和乔老爷尖笑起来。他们张大的嘴巴在魏争的眼睛里疯狂飞舞,像火车头尖啸着穿过漆黑的山隧道。
你把牌插错地方了,麻虾在后面使劲踢他的屁股。他娘的你把牌插措地方了。
魏争使劲咳嗽起来,他的鼻涕沿着唇沟流进嘴角,清凉向下渗透着。他的手指有了温湿的触觉。他把牌扣在烘箱上说,不行,我怎么觉得有一件事没做。
他们惘然地看着魏争。
你想溜吗?乔老爷把一支烟插进他的嘴缝。你不打完也可以,中午的盒饭你买,算输。他们说,四五二十,连你自己的一份也不过二十块钱。
干吗要我买,怎么我算输?魏争从地上爬起来说,你们是在设陷阱套我。
嗨!乔老爷尖叫道,不就二十块钱嘛,还不够给你的新车买把锁。
魏争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他跨出去,边走边说,我终于想起一件事了,我终于想起一件事了。
他走出门去,绕过晒鱼场,在车间前的车棚里,他终于看到了他的捷安特车。他走过去用手摸摸车把,牵着它挪了一个地方。站在远处看看,又走过去重新挪了一个地方,靠倚在车棚中央的一根钢柱上,他还用手拉了垃临时锁在辐条上的永固牌小锁。
麻虾像个探子似的站在车棚外,魏争你越变越鬼气,他说,你他妈的是不是做王八了,一脸戴绿帽的霉相,是不是红柳又跟人睡啦。
魏争呆望着车子好一会儿,他在回忆什么时候见着红柳的呢,好像是刚刚,是夜里。后来他醒悟那是梦,他就地算了算,他至少四天没见着红柳,或者说红柳至少四天没让他见着了,虽然红柳的面包房距这儿不过两百米。
麻虾把魏争押回去继续打牌。五个人边打牌边骂鱼头,这个狗娘养的全南京第一号大萝卜,空心货。市长和物价,骂一百八十七块钱月工资不够“打一次野鸡”。后来魏争和乔老爷便兵败山倒。小戴螃蟹和麻虾一齐动手,把魏争弄倒在地上,搜他的口袋。他们终于摸出了那五十块钱。
魏争从地上爬起来,哭丧着脸说,我就这五十块钱,是妹妹借给我的,我要买把锁,还要吃饭吃到下月发工资。
乔老爷从他们手上抢过钱,卷成钱棒,夹到魏争的耳朵上,说,瞧你的可怜相,我们都怀疑你的新车是偷来的。
别逼我,逼急了我会杀人的。
他们哈哈大笑。
麻虾从外面进来,告诉乔老爷说搞定啦。乔老爷从魏争耳朵上拿回钱棒,说,魏争哥们儿,我们跟你捉个迷藏,我们藏了你的车,方圆一百米之内,你能找到,这五十块钱还你,算我们白陪你玩。
接下来魏争花了半个小时,找遍了方圆一百米内的每个角落,甚至连蒸鱼的锅炉、车棚盖上、积压食品的库房都看过。四个哥们儿像押囚犯一样跟着他转悠,每个人头上都冒着热气。魏争最后说,你们在耍弄我,根本不在。他们又对天发誓,叫他认真想想,到底还有哪儿没查过。
魏争的视线落在厕所的墙面上。他确切地闻到一股粪臭被搅动起来。他跑步冲进男厕所。在那里,他看到锅炉房的马老头蹲在空荡荡的厕池上抽烟,下边的玩意像吊袋一样晃荡着。他气喘吁吁地说,你看到我的车了吗?马老头说,什么?什么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