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2018-04-15 作者: 丁捷
二
折腾了好一阵子,老长德才生好炉子。Www.Pinwenba.Com 吧烟升起来,太阳升起来,河中间开始有拖轮走动,水哗哗地响过一阵,又停息一阵,再哗哗地响过一阵……两边的薄冰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在河道上传出很远。他眯着眼,端详一会儿早晨的运河,接着开始收鱼钩。他每天晚上要沿船帮下一串鱼钩,鱼钩上串了蚯蚓,夜里鱼来咬食,便钉住了,早晨起来一收钩,常常是一条一条的长鱼,真叫人眼馋。不过这是先前的运气,这几年不行了。古运河各段上都被当地渔场拦网养鱼,家鱼一多,长鱼这一类野鱼越来越少,剩下的又刁钻得要命,很少来咬他的钩。除了长鱼,其他鱼又懒得来他这儿寻食,老长德的这一招就不灵气了。但他从来没有放弃这种“轻便图利”的方法,早晨起来,哪怕是收上一条小小的长鱼,他也能寻一丝快慰。
下钩钓长鱼是这么个情况,其他事似乎都是这么个情况。先前长德跟父亲在古运河里放网,一天捞个十斤二十斤鱼,是个轻便话题。后来公家不允许随便捕鱼,同行们大多上了岸,长德算计准,开始贩鱼,盐城一带临海,鱼价低,老长德便从那里买了鱼沿运河南下,运到苏中内地,价格便翻了一个跟头。那阵子他很发了一通横财,存折儿攒了一叠。近几年这种生意也不景气了。苏中地区鱼塘多了起来,渔价看跌,没赚头。老长德只得改贩粮米,可两地粮米差价也越来越小,他只好见机行事再换花样,生姜、大豆、蒜苗、花生等等,都贩过。物价变得快,不像以前能稳行稳拿,动不动就赔本。老长德常常应付得疲惫不堪。
骨头老了!他总这么自叹。
是骨头老了。他有时也想老家,想有一个固定的着落。老家已没有他的“家”了。每次回去,他都住在侄子家里。侄子是个精明鬼,早在四年前就劝他卖掉船,回家度一个无风无浪的晚年。
“卖了船,我凭什么过?蹲哪儿?”他当时愤愤地反问侄子。侄子笑起来,说:“大伯父老糊涂了。不嫌弃的话,就蹲我家养老,我是您侄子,能看着大伯父不管吗?实在不愿意,另砌几间房子也行……”
长德知道侄子想孝敬他,其实是在打他腰包里一叠存折的主意。
“岸上,我过不惯!死就死在河里!”
“你总不能尽为你自己着想,”侄子义正辞严起来,“我做哥哥的,总不能看着秋子妹像你这样,漂漂浮浮地过一辈子!”
长德惊愕了好一阵子,甩门而出,提到秋子,他的心里便难受得要死。秋子是长德唯一的亲人,他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要不是有秋子,他早去死了痛快。
可是秋子呢?
这会儿老长德哼哼呵呵地趴在船沿上敲冰,钩子全被冻在冰面下,好容易敲开船四周的冰块,提上来,轻轻的空钩;即使沉的,不是线上串了冰块,就是钩子上挂了枯草。他干了几十分钟,一无所得,坐在船沿上喘气。他打了两个喷嚏,鼻涕照例水一样控制不住地滴在棉袄上。
“就这么容易着凉?”他自嘲地骂一句谁。他记得自己年轻的时候,九九寒冬行船,逢到船卡了线,他毫不犹豫地喝两碗黄酒,跳进水里,一干个把钟头,从来没着凉过。
他坐在炉子边烤火,像一个大肚子墨水瓶,身子插在厚厚的棉袄里,只有头转来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