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似乎每个人都有一本难忘的经
2018-04-15 作者: 丁捷
一、 似乎每个人都有一本难忘的经
我确信林克跟教室外那棵老梧桐上的那只嚷了半天还不知累的该死的蝉没有两样。Www.Pinwenba.Com 吧考试时间已飞快地滑去六十五分钟,我才做完语文基础知识部分,正准备做作文,他便在后边死劲地揪我的衬衫,要我“帮帮忙”。天哪!这是模拟考试啊。这个时候要我帮忙,林克小子也真是昏了头,下个月七**就高考了,还剩几天?犯得着作弊吗?
我偏不理他,现在是“青蛙要命蛇要饱”,谁顾得了谁?尽管他几乎把我衬衫上的汗都拧了下来,我还是一动不动强迫自己完全进入创作状态,题目是《由填写报考志愿想起的》,十有十成是校里的所谓语文权威,那个秃了顶的语文教研组长朱老夫子炮制出来的,这种老掉牙的题目,偏偏要我们做成三段式的有新意的标准议论文,真是噎人。
定个什么论点呢?
“我真是吃不消了,天天考,考。这什么屁作文题?写散文差不多。”林克在后面嘟哝着。那只该死的蝉照例在嚷。我们的班主任监考,滚圆的镜片在北窗透进的血红的夕阳里一闪一闪,如上世纪50年代抗日题材国产片里日本人的探照灯。
注意,要集中注意力!我给自己提神。定个什么论点呢?“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呸!这论点该是上霉发酵了。况且,我至今尚没有两种准备。我要考大学,非考上不可。这是我老子说的,我的三朋五友六亲九戚们说的,我的老师特别是我们的班主任天天都强调的。似乎是上帝分配好了的,我这个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考大学。为此,我奋斗了这么多年,特别是高三这一年,浴血奋战,光买眼药水花去的钞票就足以让我那做小生意的老子在寒风或烈日里扯一个月的嗓门。现在我的眼睛只能看见视力表最上方那个大大的“E”,我的体重由原来的六十一公斤下降到现在的五十二点五公斤,我的头发每天脱落,总数量以加速度递减。既然到了这种程度当然得上大学,不然,落榜回去,日子可不好过。我不比林克,这家伙是城市干部子女,一出生就高我们一等,铁饭碗。我是百分百的乡巴佬的儿子,凭现在这身体回去,怕连泥饭碗也捧不住。最致命的是,我老子说,现在农村娶媳妇是“黑市”的,而且价格日涨,买不起,我若回家,打一辈子光棍的希望很大,而我老子只生了我这么一个儿子,这样,我们家非绝后不可。我老子用这些话教导我时,每每声泪俱下,惨不忍睹。
糟了,又过去了十分钟。论点还没出来。我“职业”性地搔头皮,头发滴答答地掉在试卷上。我发觉我这两斤半的木瓜越来越不管用了。陈小霞和吴忠稳几个月前就脑神经衰弱,滚回去病休了。我好几次怀疑自己也“衰弱”了,太阳穴隐隐作痛,发丝通电了一般,触一根,就会半个脑壳发麻。头皮下边像钻了许多蚂蚁,一片簇乱。上周某晚自修课,没事找事的林克从我脑勺后捉出至少十根白头发来,便向我黄牌警告说,你小子再如此下去,非像朱老夫子一样成秃顶不可。他这么一说,我还真寒战了一番,秃顶?对,秃顶!头顶光光的,在太阳下一跑,反射出紫红色的光。难怪朱老夫子从教学楼下走过时,大家都趴在阳台上,欣赏一件稀世猎物一样指指点点。据说朱老夫子虽是校语文权威,却难得大家的尊重,百分之九十九是由于他滑稽的秃顶。林克讲了一个笑话,说有一次中午,太阳火爆爆的,他们正撑着阳伞来校,在大门口遇到朱老夫子,于是林克走上去,故意把伞撑在他头上,那朱老夫子还挺感激。这时,林克对大家说:“同学们,请就此画面打一成语。”一位反应敏捷的同学马上接口回答“无法(发)无天”。大家很快想出“秃子头上打伞——无法无天”的歇后语,一齐大笑起来。朱老夫子差点气得休克过去,大骂“你们才无法无天”,看来秃顶的日子还真他妈不好过。何况我还年轻,二十不到就落发,将来跟着我老子去相亲,没准儿人家要唤我老子“老大”呼我“老二”的。更何况小燕子的头发那么漂亮,乌黑乌黑的一大把,我秃了顶哪有脸皮去说我早就想向她说而至今没有勇气向她说的那三个魂惊魄动的字呢?还有……
“吴志成抓紧时间!”我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班主任站在我身旁了,用食指敲我的卷面。幸亏他戴的不是X光片,透视不了我的心脏。这该死的“论点”还没有“榨”出来,看一看表,时间不多了,现在的手表总是比我们考试时间走得快,真是见鬼!
这会儿,我的思路像泼出的水,怎么也集中不起来。而其他所有感觉器官都变得特别灵敏地把触须伸向四边八方。比如,我看见班主任皱着眉踱来踱去;全班至少一半同学在搔头皮,还有一半在轻声叹气;外边那只蝉的叫声低了半个音度不像刚才刺耳,变得很缓很闷,像大提琴奏出的送葬曲;放晚学的电铃敲过了,低年级的同学哗哗哗地从校门流出去;我衣服里的汗像蝌蚪一样游来游去;教室里充满汗腥味、药水味和清凉油、风油精味……后面传来鼾声。我忽然想起林克怎么这会儿如此安静呢?偷偷转过身一看,啊呀,我们这位老兄已一枕黄粱,唾液从嘴角流出,在桌上画成一个奇形怪状的河流或湖泊什么的图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