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作俑者
2018-04-15 作者: 杨守松
始作俑者
钱多了,文化少了,昆曲的处境反而更加严峻了。Www.Pinwenba.Com 吧
有一个荒谬吊诡的现象,就是对昆曲投入越大,越是“大制作”,反而对昆曲危害越大。
——古兆申青春版《牡丹亭》演出二百场
白先勇是在最恰当的时候出现的最恰当的人。
青春版《牡丹亭》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2004年4月29日至2013年6月,青春版《牡丹亭》已经在国内外演出二百三十多场,观众达六十多万人次,其中,年轻人占到60%,而第一次看昆曲的占30%以上。
在四川大学的一次演出,观众多达七千人。
在近代昆曲演出史上,这无疑是一个空前的奇迹。
2007年5月,文化部在北京主办了青春版《牡丹亭》的第一百场演出,文化部艺术司为此专门著文说——青春版《牡丹亭》是文化部、财政部“国家昆曲艺术抢救、保护和扶持工程”的优秀剧目;
在保持昆剧艺术典雅写意、精美细致表演风格的同时,将传统艺术风貌与当代观众审美诉求相调适,宣扬了东方审美的人文性,使古老的昆曲艺术焕发了时代的青春……同时,白先勇、王蒙、刘川生(北师大党委书记)、侯自新(南开大学教授、原校长)、苏志武(中国传媒大学校长)、廖奔(中国文联书记处书记)、高福民(苏州文广局长)、黄树森(广东省人民政府参事)、叶长海(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主任)、朱栋霖(苏州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周秦(苏州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张淑香(台湾大学中文系)、刘尚俭(香港宝业集团主席)、陈怡蓁(台湾趋势科技文化长)、余志明(香港迪志文化出版公司主席)、何鸿毅(香港何鸿毅家族基金会主席),以及青春版《牡丹亭》主创人员汪世瑜、张继青、翁国生、周友良、蔡少华等人,都撰写了文章。
该说该写的都有了。
这里要说的是“题外话”,即:这出戏是怎么来的。
谜团可以不解
决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一朝一夕就成功的,她有一个酝酿和逐渐成熟的过程,还有诸多方面的机缘组合,说白了,就是在中国思想解放、经济复兴的大背景下,白先勇、古兆申等文化人不断探索和思考的过程。
2008年11月20日下午3时,古兆申先生如约来到香港都会海逸酒店茶楼。
古兆申,广东高州人,生于1946年,中等个,一副文人气象。香港中文大学文学硕士,香港大学哲学博士,香港大学中文学院荣誉讲师。
香港学术界和大陆的学术界比较而言,似乎更多注重于实而不是名:古兆申仅仅是“讲师”而已,在大陆,讲师是个根本拿不出来的“职称”!甚至一般的人几乎就不知道讲师是怎么回事。至少也得是教授啊,教授前面有个“副”字都觉得不够分量……
香港有一个非常好的学术氛围。有不同意见,哪怕是“分手”了,也给予对方极大的理解和宽容,只要在总体上对传承和发展昆曲有利,一样力挺,一样尊重,在行动上给予足够的理解和支持!
温文儒雅的古兆申,是一个有点令人捉摸不透的人——
他是2006年中国昆剧艺术节以创新为主旨的节目汇演的反对者之一,可是他却为浙江省昆剧院创编了昆曲《暗箭记》!
分明是从《暗箭记》脱胎而来的《公孙子都》,获得文化部“精品工程”大奖,在相当范围和很大程度上受到肯定,而如今的演出广告上却不见“古兆申”三个字;
2000年,他为浙江京昆艺术剧院改编昆剧《牡丹亭》上下本。后来他邀请白先勇到香港给中学生和大学生讲昆曲,反响热烈,白先勇受到启发,觉得年轻人是有可能喜欢看昆曲的。2004年,白先勇邀请古兆申参加青春版《牡丹亭》制作。后来《牡丹亭》大红大紫,古兆申却仅仅只是个挂名的“顾问”。
另据一个采访对象说,他是因为和白先勇意见相左,所以“离开”了剧组的。
事实怎样呢?
古先生非常明确地说:不是,不是这样的。
但他并没有就这个具体问题展开,他主要说了香港和台湾关于昆曲研究及推广的情况,而正是这个介绍,使我了解了青春版《牡丹亭》的来龙去脉。
人到中年迷上昆曲
1985年,香港文化界一群热心人士得到霍英东基金会的赞助,创办了“香港中华文化促进中心”,宗旨是推广中华文化。须知在港英时代,政府是不会主动推广中国文化的。香港的文化人自己起来“促进”了。当时香港大学教授姚德怀是该中心理事之一,特别关注戏曲文化。1989年香港市政局新建的文化中心落成,邀请了国内的六大昆班来港演出八场,古兆申和文友如中文大学教授黄继持、梁秉中,雕塑家文楼等看了多场,都十分欣赏,古兆申更到了入迷的程度。古兆申因为和演员们有接触,了解到昆剧那时处境非常困难,便向姚德怀建议在“香港中华文化促进中心”成立一个“昆剧研究及推广小组”。那时文楼是该中心的理事会主席,黄继持、梁秉中等也是理事,“小组”得到他们一致的支持而成立,展开研究和推广昆剧的工作。
这些人1983年开始看昆曲,当时俞振飞带领上海昆剧团在香港演出,文化界反响很大。但是组织演出者不懂昆曲,不会宣传,上座率不高。古兆申以前就知道昆曲,他的老师姚克是吴梅的学生,也是鲁迅的英文秘书,是一位剧作家、导演,古兆申大学本科的戏曲史就是他教的。姚克退休后去美国了。古兆申在黄继持老师家也听过梅兰芳唱的昆曲《游园惊梦》,“文革”后还看过周传瑛、王传凇的昆剧电影《十五贯》。真正看舞台上的昆剧是1983年上昆来港演出的《牡丹亭》、《十五贯》、《烂柯山》,一看就迷上了,天天看。那时观众不多,但文化界一致叫好!
昆曲,那么美啊!
兴致来了,昆曲却不见了,“后来好久没看到昆曲”。
1987年,香港中文大学给俞振飞颁发荣誉博士学位,香港中华文化促进中心举办了俞老的示范讲座,古兆申第一次看到昆剧大师素身示范的丰采,为之倾倒。
1989年,尖沙咀文化中心大剧院音乐厅落成,举办了一个月的国际演艺精华的演出,包括意大利的歌剧男高音帕瓦罗蒂等等世界顶级的艺术家都请来了,也到中国文化部去问,最能代表中国戏剧艺术的是什么,答案当然是昆曲。
于是中国六大昆剧院团都到香港演出。一周演出十场,精彩绝伦,香港文化界大开眼界。
也在这一次,他们结识了汪世瑜等艺术家,了解到:昆曲虽美,处境却不妙。
一切向钱看比政治挂帅更危险
古兆申有个观点:商品经济时代一切向钱看,对传统艺术的破坏,比政治挂帅的时代更危险。
政治挂帅时代,《十五贯》在反官僚主义中起了文艺教育的作用,以一出戏拯救了昆曲这个濒危的剧种。本来左翼人士是反对昆曲才子佳人的靡靡之音的,昆曲是不可能出头的,因为《十五贯》的教育作用,昆曲反而受到了重视。
到了商品经济时代,钱多了,文化少了,昆曲的处境反而更加严峻了。他们请搞话剧的来为昆剧演出编剧、导演,搞西方音乐的人来为昆剧编唱腔、作背景音乐,舞台演出也完全变了样,结果弄出来的东西不伦不类。
有一个荒谬吊诡的现象,就是对昆曲投入越大,越是“大制作”,反而对昆曲危害越大。昆曲已经不是昆曲了。
昆曲小组“推广”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请资深演员开讲座,郑传鉴、姚传芗、汪世瑜、蔡正仁、张继青、王奉梅、计镇华等人都请了。
开了一系列讲座,渐渐有了影响。梁秉中向他的朋友、后来做了香港特区政府财政司长的梁锦松先生私人募捐了二十万元作为“小组”的活动及工作经费。
因为跟浙昆比较熟,当时觉得抢救很重要。当时王奉梅四十多岁了,古兆申觉得她应该趁年轻多学戏,学老一辈艺术家的戏。就出钱,让她学《寻梦》、《离魂》等,学好了,录像,做了一二十个戏。
期间,他跟顾笃璜、徐坤荣认识了,徐从江苏省昆副院长位子上退了,他把苏昆的顾笃璜带到浙昆,一起讨论,希望能为昆曲传字辈的教学和录像筹到一些钱。古兆申就建议“小组”从梁锦松给的二十万元中拿出八万元交给了他们。
白天游公园,晚上看昆曲
同时,“小组”又搞一些和推广昆剧相关的旅游活动——“游江南,看昆曲”。那时香港很难得有昆曲演出,所以就组团到大陆去看。白天参观游览,晚上看昆曲。
1992年冬有了第一个团,到南京看省昆的戏,台湾的一些学者、作家也来参加了。林怀民、蒋勋、樊曼侬、辛意云都参加了。先是只看一个昆曲团,后来再去,同时看两个团,大多数人没有看过昆曲,看了都说好。
当时知道苏州有昆剧团,但是很少接触,觉得比较弱,所以策划游江南。
台湾有个“新象文化基金会”,负责人是樊曼侬女士,该组织较早把世界各地表演艺术精华引到台湾,上海昆剧团是两岸交流后第一个去台湾演出的昆剧团,也是他们引进的。当时他们还不了解其他昆剧院团。徐炎之是与俞振飞同辈的老曲家,在台湾建立了水磨曲社,在他的教学影响下,台大及一些大学成立了曲社。俞振飞早期的笛师许伯遒,许的妹妹许文佩,在台湾有许多学生,焦承允也有一批学生,都有曲社活动,“水磨曲社”现在还在。
有这些曲社的曲友做基本观众,上昆就去演出了。媒体也支持。后来浙昆也去了,郑传鉴、姚传芗也去了。连续演了两三个星期。
开始酝酿《牡丹亭》
古兆申和白先勇是文学上的朋友。白先勇的小说《游园惊梦》香港很早便改编为粤语话剧,电影导演徐克的夫人施南生曾参与演出。白先勇从小喜欢昆曲,两岸交流后,台湾有昆曲演出,他常常从美国赶回去看。他和樊曼侬也搞过昆曲《游园惊梦》,京剧演员徐露演的。除了樊曼侬,贾馨园小姐也搞大陆昆剧演出,张继青在台北新舞台演《牡丹亭》、《朱买臣休妻》等名剧,就是她邀请的。
台湾观众的昆曲“梦”慢慢完整起来了。
1993年,樊曼侬邀请古兆申策划浙江昆剧团第一次赴台演出,压轴戏是王奉梅主演的《牡丹亭》,这出戏和张继青的版本差不多,但姚传芗老师重排这个戏时又略作了加工。但该剧只搬演了上本,樊曼侬认为,一定要把下本搞出来。第二年,古兆申和樊曼侬到浙昆商量这件事,团长汪世瑜建议请洛地先生编写台本,仍邀请姚传芗老师排。后来因为汪世瑜要兼任小百花越剧团团长,太忙,这件事拖了几年,姚老师也走了。
又过了几年,古兆申和白先勇、汪世瑜,还有“台湾中央大学”洪惟助教授在台北看昆剧,大家重提这事。汪就建议由古兆申或洪惟助来改编。到了后来不知怎样任务就落到古兆申身上,他就编了下本。白先勇很欣赏汪世瑜,就说让汪和王(奉梅)合演。
当时为什么不搞三本?古兆申觉得以现代剧场的演出时间,两本已经破格了。而且那时古兆申同意吴梅先生的看法,就是:戏演到《回生》主题已相当完整,如作者《题词》所说:情之至者,生可以死,死可以生。后来的青春版《牡丹亭》台本的中本就参考了古兆申的下本。
浙昆演过了上、下本,港台都轰动了,但在大陆却没激起什么反应。浙昆很朴素,不懂宣传。
白先勇认为还有遗憾。就《牡丹亭》原著来说,《回生》是第三十五出,下面还有二十出,即还有三分之一的情节要展现,汤显祖用那么大的心力写后面的戏,一定有他要表达的深意。汪世瑜也认为爱情的神话不能止于两个有情人结为夫妇,还要看他们以后能否长相厮守。汪和白都认为该有第三本,以完成一个超时空、超生死,又能回归现实的爱情神话。
知道了苏州昆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