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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士德从何处获得精神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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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意识的深海底下到底有些什么呢?摆脱了一切物象的纯精神是怎么回事呢?没有时间与空间,只有“母亲们”在其间漂浮的太虚幻境是什么样子呢?作品里没有说,因为没法说。人的语言只能说人间的事,只能在执著于世俗的同时去追求、向往那种纯而又纯、近乎虚无的境界。但没法说的事是存在的!浮士德的一切辛酸痛苦的体验都是源自那个地方,源自那个“太虚幻境”。然而即便将世俗撇开追溯到底,也会发现本质自身是一个矛盾,因为精神只能依附在“物象”上头发展、显露自身。浮士德说:

“我的幸运可不在于麻木不仁,毛骨悚然才是人情最好的一部分;尽管世人对它感觉迟钝,一旦染上身来,就会深深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

在追求母亲们的时候,人会产生“毛骨悚然”的死亡意识,浮士德迷恋上了这种意识,破釜沉舟地要探索到底。其实在戏的开头,他打算喝下毒酒的瞬间,他就已尽情体验过这种情境了,不过这种体验是不知满足的,如毒品上瘾。艺术追求的一生,便是死亡体验的一生,越到临近终点越急迫。当然浮士德又不是为了永久地与母亲们呆在一起而去地底的。梅菲斯特说:

“……你就可以把英雄美人从阴间召唤来,你是第一个敢于担当那件事业的人;它完成了,而且是由你完成的。”

如同人要摆脱世俗进入幽冥的王国一样,人也需要从那个王国脱身出来进入世俗。艺术家所做的是交合的工作,一切都显得很暧昧,只有莫名的冲动引导他前行。那一次又一次地逃离却原来是为了更好地深入世俗,而一次又一次地深入世俗则是为了下沉(或上升)到“太虚幻境”。沉溺于人间女色的浮士德这样歌颂道:

“哦母亲们——让我凭借你们的名义吧!——你们登极于无边无际之中,永远孤居独处,却又和蔼亲切。在你们头顶周围,飘浮着生命的种种形象,并没有生命,却活泼敏捷。凡在所有光彩与假象中存在过的,仍然在那儿活动着;因为它们希望千古不灭。于是,万能的母亲啊,你们便将它们分摊给白昼的天篷,给黑夜的穹隆。”

见过了母亲的他就如同全身充了电一样,一心要在人间追求美的化身。奇妙的交合孕育的果实在生命中壮大起来了,见识过美的真实肖像的他,无论在人间的什么地方,都能将“她”马上认出来。他说:“谁认识了她,谁就非要她不可。”这个“她”就是美的化身,他在女巫的魔镜中,在地底看见过的形象,现在在现实中具体显形为海伦了。他要这海伦属于他,只有如此,他才能建成“双重王国”(沟通两界),让精神同幽灵(死亡)对抗。

人在幽灵面前是多么渺小!然而就是这渺小的人类创造了自己不能完全理解的灵界,并运用自己身上不灭的活力来与这灵界不断沟通。只要浮士德活一天,梅菲斯特就要让他保持这旺盛的生命力,而梅菲斯特的法宝就是让他去那“无人去过”、“无法可去”的奇怪的地方。梅菲斯特在这里表演的,也是艺术同人生的关系。浮士德离不了那种奇境,有了她,他的阴暗猥琐的世俗生活才变成了光明。

珀涅俄斯河上游也是那种奇境。那是一个直觉的王国,各种精灵说着常人听不懂的话,只有梅菲斯特说:“我那么快就习惯了这里的民风,每个人说的我都听得懂。”因为他自己是属于这种地方的,或者说凡这种奇境都是作为艺术自我化身的梅菲斯特的故乡,所以他才会如鱼得水。在他的启发之下,浮士德也感到了可怕的精灵们的魅力:

“想不到丑陋之中竟含有伟大、优异的风度。”

“那些无与伦比的形象,就像我所见的一模一样。我浑身充满了神奇的力量。”

在一座从前是地狱,现在由内在爆发而升起成为与天体连接的险峻的岩峰上,浮士德同梅菲斯特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讨论。浮士德认为自然的特点应是和谐安宁。梅菲斯特反驳他,以自身的经历告诉他,自然内部充满了最可怕的矛盾,她总在咆哮涌动,她的分裂从不停止。从他们所立足的这个岩峰的来历和成因,就可以推测出那种变迁的恐怖。而认识这个自然,既是他梅菲斯特的义务,也是浮士德必须做的。他们将不断地在自然中留下记号。“魔鬼当时在场,这才是名誉攸关!”认识自然在剧中就是认识自我,获得了认识的人才可以更好地在人间追求事业。梅菲斯特总是让浮士德参观灵界的风景,让他将认识一步步深入。

一旦读者能够将风景人格化,就不难理解作者的追求了。狮子们,美人鸟们,宁芙们,蚂蚁们,奇怪的山民们,这些直觉的精灵们都在诉说着人的原始**。他们的居所,也是最为古老的原始地带,那些地方埋藏着人类用不完的黄金,只不过这黄金没有世俗的价值。精灵们(蚂蚁或山民)“沉静地通过迷宫似的缝隙,工作在充满金属气味的贵重气体里;他们不断地分离,试验,结合,唯一的愿望就是发明一点新东西。他们用具有精神力量的轻巧手指,造出了一些透明形体;然后在晶体及其永恒的沉默中观察上界的变易。”这也是诗人凝视自己的灵魂深处时所看到的东西。那些精灵们反复告诉人,人到底需要什么;在通常情况下人并不聆听,只有梅菲斯特这样的半人半兽的怪物才会不停地关注他们的声音。梅菲斯特召集的那三个粗俗的山民也是精灵的化身,他们表演的世俗众生相给人鲜明印象,梅菲斯特通过这三个人让浮士德看清自己心底的**。来自原始山林的这三个人,既直截了当又**裸,而且表演得淋漓尽致。

剧终时的布景也是意味深长的。那里不是透明的天庭,也不是恐怖的地狱,而是兼有二者特点的“山涧树林,岩石,荒漠”——一个中间地带。诗人要在这里展示人神沟通,天地合一的辉煌景象,也就是博爱的最高境界。这个境界一点都不同于中国文化的“天人合一”,因为它是痛苦与斗争的平衡。来自地狱的与来自天堂的混到了一起,共同唱起了颂歌。由天使们搬运的既善又恶,既肮脏又纯净的浮士德的“双重体”,将在此地得以升天。而下界的梅菲斯特听到这歌声,也会为爱的烦恼与痛楚所征服。回想一下浮士德的历程,就知道他之所以能升天,是因为他对自身本质的不懈的探索,即反复钻进自然中去同那些精灵们和风景进行交流。那是一种没有意识到的交流,又正因为意识不到才会触动人最深处的感觉。

2000年7月9日英才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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