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雏鹰降世

2014-08-26 作者： 曾庆远

第一章 雏鹰降世

在湘西北苍苍茫茫的崇山峻岭中，几条河流撞开一群群山，弯弯曲曲，然而坚毅不饶地往外爬行，于是平坦一点的平坝就零零星星地点缀了一些土家村镇，这些稀稀疏疏的土家山寨里的土家人，以山为伴，以河为侣，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风里来雨里去，不知苦为何物，不知富为何意，辛苦劳作，只为土陶碗里几粒稻米，几坨苞谷面糊，只为把儿女们送上祖辈们重复了千百遍的人生轨迹，每每夜幕笼罩，倦鸟归巢之后，村镇里的对码（实木结构的舂米工具），石磨便开始倾吐千年的凄凉，酝酿出浓浓的“邻女夜舂寒”意境 。Www.Pinwenba.Com 品 文 吧

然而谁曾想到这样贫穷闭塞的山区，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也涌现出了一批批弄潮儿，青山出鹞子，此话不假。

鄂南云蒙山山大林密，加以雨水充沛，孕育了一条名叫溇水的河流，这条河注定了自他发源地始，它只有肆无忌惮地搜刮他母体上的石土才能杀出一条通向大海的路，它在崇山峻岭中桀骜不驯地奔驰二百多里，疲了，累了，就在一段相对宽敞的峡谷中放慢了脚步，打算甩掉身上的累赘，轻装前进，于是那些帮助溇水一路斩关夺路了的泥沙自动下岗，依附一条横插河心的石脊的一侧，开始了新的生活，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个沙洲，山居的土著们纷纷来这里繁衍生殖，渐渐的就形成了一个两三千人的小镇，名叫长潭坪，本故事主人翁就诞生在这里。

这长潭坪因土地肥沃，气候温润，河中盛产鱼虾，山上又野物成群，所以，这里算得上是那些村镇中富饶的一个，这里的居民自然比其他村镇的更安于现状了，只有恢复高考后，才有几个高中生想凭借勤奋刻苦冲出大山，这中间有本文的主人翁之一的彭昌楚的父亲彭万里，本来恢复高考的那一年，彭万里已高中毕业两三年了，但壮志未泯，复习了几天之后，就高考去了，结果以两分之差名落孙山，他当然不服气了，就决定复读一年，再高考。

要说呢，彭万里的家境不是很好，他父亲过早的撒手人寰，撇下他母亲一个人养育四个女儿和他，彭万里是最小的，而那一年他也行将20了，四个姐姐早已嫁出去了三个，单剩四姐在家，他四姐要不是因为长得有几分姿色，高不成低不就地顾影自怜，也是早该有婆家的人了。彭万里的母亲已是五十出头的人了，因为要拉扯五个儿女，不得不承受比别人多得多的艰辛劳苦，身体预支得厉害，这当儿差不多不堪重负了。彭万里要实现他的鸿鹄之志，就得借助他四姐了。于是聪明的彭万里用了许许多多的花言巧语，哄骗他四姐开心，且许下了许多他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兑现的诺言，果然把他四姐哄得心花怒放了。他四姐答应无条件的支持他复读一年。于是彭万里高高兴兴的复读去了。

彭万里志存高远，学习也就特别地用心，成绩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满以为这一回一定能跃出农门，哪知道命运又跟他开了个玩笑，填志愿时，他鉴于老师的地位太低下了，就很勇敢的没填师范类学校，只填了几所名校，结末还在不服从分配上画了个勾，结果因为他的好高骛远，断送了他的学业前途，他虽然超过专科线十几分，但跟名校录取的分数比那就差远了，彭万里当然没死心，他还想重整旗鼓卷土重来的，只可惜他没了后盾，他四姐决定不再支持他了，理由简单而充足：她已是二十几岁的大姑娘了，她得赶紧把自己嫁出去，要不然就成老姑娘了，更何况她遇到了对她来说是百年一遇的难得的好姻缘——

信用社来了一位年轻的小伙子。这小伙子一来就拜倒在她的荆钗群下了，小伙子下班之后，除了她家，几乎就不到别的地方去，于是两人就海誓山盟、海枯石烂起来，而那位小伙子的父亲——信用社主任也就认可了她，这可真的是过了这村就没了那个店了，她权衡再三，觉得彭万里的前程还是当不得自己的幸福，更何况她已经无条件的支持了弟弟一年呢？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了，谁叫他彭万里眼高于顶的？自尝苦果吧，她做四姐的是尽了责任和义务的。

彭万里见他四姐铁了心要嫁人，花言巧语不管用了，就决定迂回包抄，曲线救国，转而鼓起如簧之舌游说起他未来的四姐夫，彭万里确实能耐，一番话说下来，不由得他未来的四姐夫不怦然心动，幸而信用社主任是经历了无数风雨坎坷的明白人，他说：“言甘者，其心必苦！”只一句话就彻底粉碎了彭万里的阴谋，彭万里也就只好自认命苦了。

彭万里认命了，但内心的失落悲苦却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挥得去的，一个秋日的黄昏，他独自一个人沿着溇水河道闲走，他想吼想骂想哭，甚至想跳进溇水，随着溇水永远东去，但他是咎由自取，怨得了谁呢？他心烦意乱地走着，狠狠地踢着并没有挡道的小石子，蓦然一个窈窕而熟悉的身影闯进了他的眼球，那不是他的同学向腊梅吗？看情形她似乎要举身赴清流了，彭万里和向腊梅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他赶紧打招呼，于是两个“天涯沦落人”互诉起心曲来，原来向腊梅那一年以一分之差落了榜，她本来是要东山再起的，但她的两个没考上高中的弟弟坚决反对，她的父母也无法说服那两个憨货，她的理想也就成了泡影了，她实在不甘心一辈子呆在这镇，像父辈们一样做一只井底之蛙……于是两个理想破灭了的有志者，拿出破碎了的心互相缝补起来……自此后，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就水乳交融了！他们觉定他们这辈子不能实现的理想让下一代去实现，当然最好的就是两个人结合在一起。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进了小镇的时候，彭万里和腊梅结成了夫妇，小镇上的人是从外地商贩前来收购土特产感受到政策的伟大的。一开始是本县早醒的几个人来收购，继而是外县外地区的人乘了车前来，他们出的价钱远远高出了供销社的，小镇上脑子活泛一点的，也就找到了发小财的门路，他们上山下河，尽可能的捕捞，一时间山林里的飞禽走兽，河里的鱼虾被小镇的人围剿的无处可藏，然而彭万里却没能成为第一批脑子活泛中的一员，主要是条件限制了他，捕捞队伍是要家里有足够的人力资源，在完成了农业生产之后才能进行，他们家里劳力资源缺乏，彭腊梅流了一次产，所以要小心在意，一旦怀孕就成了大熊猫一样国宝级动物，彭万里走不开；其二，是彭万里家这会儿田多地广，这是他三姐给他带来的财富，他三姐的丈夫不幸猝死，他三姐夫的哥弟们，眼馋那份家产，千方百计的刁难他三姐，他三姐无法在婆家立足，只好带了子女回娘家，刚好赶上分田地，就多了三个人的田地，而就在那一年，一个外地商贩又恰好相中了他三姐的一双儿女，那商贩因没有生育而被老婆一脚踹了，那商贩的家境据说很好，于是一对苦鸳鸯共筑爱巢，那三人的田地自然一股脑儿扔给了彭万里，而他四姐出嫁以后，没迁移户口，她在信用社旁边开了个店子，田地自然也扔给了彭万里。当年敢于抛弃田地，一心经商非大智慧不能，彭万里又没找到合适的路子，也就不敢造次，眼见得别人捕鱼捞虾，追飞禽走兽，他只能徒呼忽忽，好在田多地广，人勤地不懒，只是人苦一点，吃的穿的用的是绰绰有余的。

一年后，人们的观念大变，几个有门路有点挖煤技术的办了个什么执照，又向银行贷了款子，在公路边办起了煤矿。照说彭万里也算是有门路的，他四姐夫这时候已是小镇的信用社主任了，贷款是不成问题的，但仅凭肉眼勘探哪里有煤，哪里无煤，哪里的煤质好，哪里的煤藏浅，是要靠代代相传的智识和几十年的采煤经验的。彭万里家祖宗十八代没出过这样的人才，他只能干巴巴的看着他的同龄人兼邻居黎耀华在其父亲的指导下开煤矿，数票子。而此时，向腊梅又怀孕了，比大熊猫还大熊猫了，彭万里眼见如此，大好的机遇与自己无缘，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有道是闲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彭万里无法赚钱发财倒也罢了，偏是他的国宝级夫人又要早产了，本来向腊梅被彭万里母子保护得好好的，预产期是夏耕之后的那一段相对较闲的时候，然而就在夏初插秧时节的一天，彭万里早起犁田去了，他母亲给牛割草去了，快到中午了，母子二人还没回家吃饭，向腊梅担心他们母子二人饿坏了，就决定把饭菜送到田间去，半路摔了一跤，幸好饭菜无恙，向腊梅也没感觉到不适，向腊梅就没向彭万里说起摔了一跤的情节，尽管如此，彭万里还是责怪了向腊梅好一阵：“新雨后，路滑，身子要紧，不要轻易往田间地头跑！”岂料到了午后，回到家里的向腊梅疼了起来，而勤劳的彭家母子贪图天日好，还在不知疲惫的干活，还是一个路过的彭家的好心邻居，听得向腊梅的低叹，那邻居赶紧把彭万里母子找了回来，彭万里母子赶紧把向腊梅送到镇医院。医生一检查，动了胎气，要早产了，不能正生，胎位又不正，不敢手术，只得向县医院求救，120就呼啸而至，载了彭万里夫妇飞速返回县城去了。

半路上，向腊梅就开始大出血，随车医生接连打了好几支止血针，而效果不是很好，倒得医院，向腊梅已深度昏迷，母子有可能一并窒息，医生问彭万里救大人还是救小孩，彭万里说：最好都救，万一不行就救大人！于是医生们忙碌起来，验血输血手术，这一串动作完成了，向腊梅在2000CC血液的帮助下，人从鬼门关悠悠转回，她腹中胎儿也取出来了，是个男孩，但颜色不正常，两只小眼无力的睁了一下，又无助的闭上了，医生想让小家伙哭起来，抚弄了半天，小家伙就是一声不吭，医生恍然大悟：小家伙因为母体缺氧，导致心率失衡，气息微弱，若不立马抢救，很可能又要转世投胎了，于是立马特护抢救。

同时告诉彭万里，准备千把块钱的医疗费用！这一切完成了，已是凌晨了，幸而当年人道主义还没有泯灭，医院还没有订出先交钱后救人的法则，但即使如此，彭万里还是如坠冰窟，那年月，一千元对于普通农家来说是一笔接近天文数字的巨款，一个普通干部一年的工资也不过六七百元，彭万里苦做了几年，倾其所有，也不过将近三百元，彭万里开始盘算如何筹措这笔巨款，他最先想到的自然是他四姐夫，但他彭万里没有什么经营项目，他四姐夫把权利用到极限，也不过能给他贷两百元，再从他四姐夫身上硬刮一百，也还少四百多。他大姐夫二姐夫正处于送子女读书的水深火热之中，根本不可能有效的援助他，家里的那头大黄牯倒是能卖两百多，但这一卖，农业生产就成了大问题，向邻里乡亲借，三五十块到是没问题，大宗款子是根本不可能的，向黎耀华借吧，这小子自从煤窑出煤之后，腰包鼓起来了，头颅也就尊贵起来，成天保持着望天的姿势，怕是早已不认得他彭万里了……万不得已，只好卖掉那头大黄牯了。彭万里还没筹划好，已是旭日东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