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直至帝尧,所有的领导者都是黄帝的后人,没有其他。
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既然领导人也就是部落总盟主从所有氏族部落首领中产生,为什么最终的结果却是由黄帝一脉独享?果真是俗语说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其他部落的首领都是孬种吗?
这个问题还是要从黄帝说起。神农氏炎帝末期,各部落相互侵伐,烽烟四起,谁看谁都不顺眼。《尸子》说“各以方色称号”,这下子百姓可遭了殃。对于这种状况,《史记》说神农氏没有能力解决。时势造英雄,“于是轩辕乃习用干戈,以征不享,诸侯咸来宾从”(《史记.五帝本纪》)。特别是和炎帝、蚩尤的一番苦争苦斗,真可以说是惊天动地。
很多年以后,大汉天子刘邦东征西战终于得天下,谋士陆贾向其传输了“骑马得天下,但不可以此治天下”的思想方略。这个道理黄帝相当懂得,他深深知道智慧远比武力重要得多。为了巩固中央权力,他专门设立了包括自己在内的五行之官来管理各个部落。这五行之官分别是:“东方木也,其帝太昊,其佐句芒;南方火也,其帝炎帝,其佐祝融;中央土也,其帝黄帝,其佐后土;西方金也,其帝少昊,其佐蓐收;北方水也,其帝颛顼,其佐玄冥。”(《淮南子.天文训》)黄帝以土德为尊,管理着四方天帝。在《尸子》中,“子贡问孔子曰:‘古者黄帝四面,信乎’”就是此类事情的描述。而子贡或许是出于儒家的方正,拘泥于字面之义,将其当作神话传说了。
让我们仔细看一下上面的人事安排,除太昊、炎帝二人和黄帝没有直系血缘关系,其余皆为其后人。这样的分工是不是很有趣?而且在后来无论是传说,还是记载,句芒等人皆已成了正神,黄帝一脉经过努力成功实现了分化治之,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后来的结果,黄帝驾崩之后,帝位由昌意之子颛顼接管。
写到这里,使我想起了很老的神话—“昔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今帕米尔高原)……天顷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何谓“不周之山”?笔者忍不住要颠覆一下N年来共工的恶神形象,炎帝的子嗣共工做水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至少是神农氏时期的。而从共工的儿子后土开始,共工氏一脉司土正之职。当时真正的水正是北帝颛顼,那么对于后来由于二人争帝所造成的水患传说,我们是不是要重新思考一下呢?
在黄帝一族占居统治之位后,我们看到后来的总氏族长均是正妃螺祖的子孙。但是次子昌意一脉自从颛顼帝之后,便销声匿迹了。长子玄嚣的后人,包括帝尧在内已经持续了三任。
鲧是颛顼的儿子、昌意的孙子,论理帝尧该叫他一声“叔叔”。在这个大家庭中,论资历谈辈分鲧也算是个老人了,对他而言唯一具有领导权的侄儿,对他的评价却如此不堪。逝去的那个时代因为“禅让”而变得美好,但是一切皆如儒家所粉饰的那样太平吗?
理清了复杂的人物关系,我们发现三位候选人丹朱、共工、鲧很有代表性,可以说是三个氏族部落的利益代言人。
最衰的当属帝子丹朱,虽然以最为尊贵的身份获得了提名,但是随即又以最快的速度惨遭淘汰。对于此事,流传数千年的说法(代表着儒家思想)就是,丹朱的父亲帝尧认为他没有这个才能,亲自作了否决。其实不然,我们乘着时光列车稍微朝后看一下,同样的五帝时代,尧传舜、舜传禹,作为接班人的舜和禹也都发扬了一下高风格,均对先王之子丹朱和商均进行了一番谦让。
即使在后来历朝历代的几次“禅让”中,就是走过场,新君都要谦让客气一番,说一些本人德行浅薄、不足以堪当重任之类的话,通常经过三请之后才登上龙位。
可想而知,在当时的情况下,放齐刚刚说出“嗣子丹朱开明”,帝尧能怎么样呢?难道他能够不客气地说“不错,不错,正是我心目中的人选吗”?就是走程序,帝尧也要说出“这小子实在不怎么样”之类的话。
只是没想到,这一让之下便是大意失荆州,属下再也没有人说话。反而冒出了不识相的欢兜,拿起棒棰当根针,举荐了—共工!面对这种局面,帝尧狠煞煞地说出了共工欺天的话。事到如今,群臣也明白,炎帝一族彻底没戏了,人选必须从黄帝一脉中产生。
我们不妨把鲧的出场看作是各方势力调和的结果。而且,说是氏族推举,其实有各部落首领轮换的潜规则。帝尧心里明白,丹朱不会再有希望,就是轮,也该昌意一脉出场。
看不见的硝烟在继续,远在山川大河辛劳治水的鲧明白自己已经被架在了火炉子上吗?
一晃玖年过去了,鲧果然治水无功。个中曲折,按《史记》的说法,帝尧先知先觉,神目如炬,早就知道鲧不是个玩意儿,不足以担当重任。但是,最高领导者帝尧,既然已经预知了失败的结果,又为什么要明知不可而为之,拿普天之下的生灵来开这个玩笑呢?如果真要追究下来,首先是领导责任啊。执行者鲧,已经尽心尽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凭什么就该因此受死,岂不叫天下人寒心?而且,在会议当天,所有参会人员都无法挑出第二个人选的情况下,鲧的治水失败,只能说明当时的整体技术水平低下,短期内还没有掌握根治洪水的办法。如果帝尧胸怀坦荡,接下来的工作应该是再接再厉,弥补不足,将治水大业提升到新高度的问题。我们看看帝尧是如何做的,他已经知道了鲧功之不成。但他闭口不谈这件事,也没有提到对鲧的处分问题。而是重新组织了一次内阁会议,讨论帝位接班人的老话题。但经过帝尧数年来的经营,大伙都看出苗头来了,共工和鲧都已经成了掉了毛的公鸡。最倒霉的,当属共工的推举人欢兜。
果然,在后来的“四罪”中,上述三人全部“中奖”。从何时起,昔日王侯今日囚?可见当日的帝尧意在帝位。唐人沈佺期有诗云:“古来尧禅舜,何必罪欢兜?”算是一语道破了其中艰险。
鉴于朝堂之中再无合适人选,帝尧要破除常规了,他发出了一项指令:“悉举贵戚及疏远隐匿者。”选举的范围一下子扩大了许多。一切都像是排练好的节目,众皆言于帝尧曰:“有矜在民间,曰虞舜。”帝尧曰:“然,朕闻之。其何如?”舜终于登场了,此人虽然来自民间,但有着高贵的血统。他是昌意的七世子孙、黄帝的第八代传人,颇有沧海遗珠的味道。只要想办法让舜成为帝尧家中的重要成员,便可以堵住很多人的口。难道还有比他更好的人选吗?
帝尧的办法就是政治联姻,将自己的两个女儿娥皇、女英,一股脑儿赐予舜为妻。为了美化此事,帝尧还说什么这是考验舜—有谁见过为了考验人才将自己的女儿搭进去的?万一遇人不淑怎么办,岂不是赔了女儿又折兵?
这场戏或许几年前就已经悄然开场了,总导演是帝尧,舜是主要演员,而群臣只要懂得配合,当好客串就好了。单说众人口中这个“矜”字,同“鳏”,泛指无妻之人。舜分明有妻登比氏,可见这只是一场准备好的政治秀。韩非子更是一针见血,他认为“舜妻帝二女而取于下”。可悲的是,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鲧还是不曾觉悟。《韩非子.外储说右上》记载:“尧欲传天下于舜,鲧谏曰:‘不祥哉!孰以天下而传之于匹夫乎?’尧不听,举兵而诛杀鲧于羽山之郊。”鲧身为圈中之人,如此缺乏高度的政治敏感性,当属他的不幸吧?
其实答案早就有了,许多人将《尚书.洪范》中箕子所述“鲧堙洪水,汩陈其五行”这句话当作鲧治水方法不当搅乱五行自然规律因而致死的证据。但笔者仔细品来却是另外一番味道:“鲧堙洪水”这句话没有任何异议;“汩陈其五行”中“汩”字是指水流,“五行”在此处当指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官。连接两点,这句话的意思便是鲧用治理洪水这件事向帝尧陈说他的五行之官。
我们已经知道除了中央大帝以土德为尊,其余东南西北四帝分别各有所司,处于完全平等的地位。那么鲧当时已经是水正之职,他为什么还要向帝尧论说五行之官呢?
“帝乃震怒,不畀其洪范玖畴,彝伦攸斁……”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尧因此大为震怒,不但不给他统治国家的权力,再也顾不得伦理道德,断然对鲧采取了措施。
既然水之安行,又怎么能够说鲧治水徒劳无功呢?直到今天,筑坝拦水依然不失为一种好的办法。脱去神话的外衣,鲧只是个凡人,经验是渐渐积累而来的。他没能在治水之初很快领悟拦截与疏导的关系,错在他不是真的神。鲧的儿子禹,能够根本性地改变治水方略,谁又敢说这里面没有其父的心血呢?
关于鲧之死,文献多有记载。《左传.昭公七年》曰:“昔尧殛鲧于羽山,其神化为黄熊,以入于羽渊,实为夏郊,三代祀之。”屈原的《天问》有“阻穷西征,岩何越焉?化为黄熊,巫何活焉”的诗句,是说鲧被流放,到羽山时,化为黄熊,攀岩越险,坠地而死。
羽山在何处?《山海经.中山经》称,青要山“南望□(左“土”右“单”)渚,禹父之所化”。按清《新安县志》所言,青要山为新安县西沃乡境内南石山,其南有小山名为□(左“土”右“单”)渚羽,在新安县仓头乡境,今为小浪底水库中的一座。这里就是鲧死后化为黄熊坠地而死的羽山。这个小岛上有一座高高的古冢,当地人传说这就是鲧陵。
鲧为治水而死,后人认为其死得很冤。屈原《天问》就有“顺欲成功,帝何刑焉”的疑问,即他想顺应众望把水治好,帝舜为何还要诛罚?《天问》还有关于鲧在羽山的传说:“永遏在羽山,夫何三年不绝?伯禹腹鲧,天何以变化?”意思是,他把鲧拘禁在羽山,为什么多年不将其释放?禹竟从鲧的腹部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呢?
拨开历史的烟云,我们发现,鲧的死亡其实是争夺领导权的结果。屈原在《离骚》中说:“鲧直以亡身兮,终夭乎羽之野。”性情耿直不是他的错,可惜的是壮志未酬身先死。屈原提出的“伯禹腹鲧”,即鲧生禹的故事,曾是历史学家们谈论的一个话题。如果说《天问》提出来鲧在羽山囚禁期间生禹还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而《山海经.海内经》所记载的鲧死后生禹更令人匪夷所思,这段文献称“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鲧复(腹)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