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玉烟手中空了,却探手拿过另外一本书翻开,淡淡地道:“那你就治我的罪吧,先把我收押天牢严刑逼供,签字画押从重治罪,以安视听以正朝纲。”
她说得轻描淡写,好似这些不过是在说今天晚膳的菜色一样,天远帝瞪着眼睛,但最后还是没有发怒,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依你性子,若不是她对你做了什么,你绝不会主动招惹她。你把事情原委,在朝臣面前说说,当审明了此案,也就是了。”
终于说到点子上了,水玉烟淡淡地瞟了天远帝一眼,终于将医书放下,缓缓地道:“接下来我说的事,由不得你信不信,我没有必要跟别人说,对你们也只说那么一次,你听好了。”
说着,她又看了宁如一眼,然后垂下眼睑,慢慢地道:“第一件事,当年我母亲是秦天梅下毒害死的,第二,我从母胎带来慢性毒素,至今尚需药物控制,可能穷我一生也没办法解毒,第三,个把月前我不是受风寒,而是被秦天梅的人刺杀,差点小命休矣。”
她说的三件事,第一件和第三件宁如都已经知道,所以他没有十分惊诧,第二件事却叫他震惊。
她之前承认了自己体内有毒,却不肯说毒从何而来,如今说出来,却叫宁如不知道该如何消化这个事实。
母胎带毒,水玉烟她……竟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宁如为了一件事尚且难以接受,天远帝一连听了三件事,更加震惊。这一件比一件震撼,尤其是最近水玉烟卧病在床,那虚弱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水玉烟看父子两人都说不出话来,她惨淡一笑,道:“可是,我没有证据,所以你身为一国之君,要给天下交代,我不能配合。”
宁如喃喃的道:“所以,玉烟的毒无药可解?”
水玉烟如他所猜地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我不想多提,你们也不要多问。”
说着,她向呆立在原地、像个雕像的天远帝看去,见他本就苍老的容颜,此时更显苍凉。
水玉烟有些不忍心,接下来的话却又不能不说:“梅妃有失国体,贬为废妃,赐住清心宫,藏玉公主来自民间,野性难驯,今削去公主名号,贬为庶人……”
她话未说完,天远帝和宁如都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她,天远帝沉声喝道:“玉烟你疯了!”
她竟这般诋毁自己!
水玉烟淡淡一笑:“你想平息朝怒,圣旨就这么写,对朝臣,你就说这是家事,不容提及朝堂,谁再死谏,满门抄斩以正圣威。”
宁如先回过神来,心知水玉烟的意图,她本为对付秦天梅而来,如今秦天梅垮台,她也是时候走人了啊。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玉烟,你早就想好了这么做?你……就打算留我下来,自己走么?”
水玉烟撇开头没有看他,淡淡地道:“我命不久长,终有一天是要分离,你只管前行,别往后看就是。无论如何,你该留下来尽孝。”
宁如自知她说的也有道理,他也说不过她,就不再说话,紧紧抿着嘴表示不满。
天远帝怔怔地寻了一个椅子坐下,道:“我是没想到她竟……你用自身去推翻她,也无可厚非,但如此对你自己也太决绝了些。你早些告诉我这些,也许咱们还可以想别的办法。”
他若是早就知道蕙儿死于秦天梅之手,即使没有证据,也万万不会对秦天梅顾念旧情了啊。
没想到他们之间的纠葛,却要女儿来承受苦果,她那与生俱来的毒,可怎生是好?
“先下手为强,再拖下去,我未必有再一次死里逃生的好运。”水玉烟淡淡说完,转头看向天远帝,又道:“爹,我喊你这么一声,希望你帮我一个忙。”
她还是头一次这么叫他,天远帝怔怔地望着水玉烟,茫然道:“什么忙。”
水玉烟抿唇一笑:“在你有生之年,别让她死。”
秦天梅所中之毒,每个月发作一次,每发作一次,就如万蚁钻心痒痛难当。太医院已经换上她水玉烟的人,她会很好心地留下药方。当秦天梅受不了一心求死解脱之时,就给服药,叫秦天梅继续怀着生的希望。
想死舍不得,活着,却又受罪。
就像她水玉烟一样,每个月发作一次,五脏六腑剧痛犹如翻江倒海,凭着心中的信念,不断精进医术,才能救治自己。
这样做,才算是以牙还牙啊。
天远帝叹了一口气,道:“我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点事了。玉烟,你即使不为公主,也留在我身边可好?我也没有几年好活,或者你住在皇城,隔三差五还能见见……”
水玉烟眼睛定定的看着天远帝,道:“这个是非之地不适合我,我在这儿没有过一天安稳。我相信我母亲生前,跟我是一样的。”
蕙儿她也是这么样么?他爱她错了么?倘若没有一意孤行要她入宫,是否她还能快乐地活得久长些?
天远帝瞧着窗外的叶子已经变黄的银杏,想着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心里涌上一阵凄凉。
看着老父如此,宁如虽万般不愿留下来,也不忍心离他而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