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旭皱了皱眉头呐呐说道：“我大明各郡兵马，以秦军甲天下，汪乔年以三万秦军精锐入河南，实可以大有作为。其听得左良玉被围便急不可耐的赶去救援，却又不全力以赴以全军而往，到襄城后又不与那平贼将军左良玉携手击贼，更无项羽破章邯一般以破釜沉舟之势痛击闯贼，反倒分兵于襄城内外自守穷城，或自以为元戎持重，却不知兵分则力寡，凭城则气馁，而贼军窥侧，以为我军怯不敢战，待闯贼拥兵前来，其又寄厚望于左良玉驱兵来救，左良玉未至便身陷死地，此等忠烈，不过一书生之烈，非能破贼之将军，由其统兵，徒然将国之利器予不知兵之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耳！”
众人听了惊愕不已，都没想到姜旭竟会有此番见解，李光壂叹道：“左良玉自玛瑙山之役后因受杨嗣昌猜忌之故，便鲜有主动击贼之举，空负我大明第一猛将之名，其为人狡黠，凡遇战事只图养寇自封，又岂是赴难捐躯而救人者，开封望援者不知，汪乔年亦不知，今始天下知，然徒然晚矣！左良玉坐视名帅良将相继死于闯贼之手却不救，不过欲成救国救民之鼎臣，却不想姑息之下，闯贼已成参天大树，已非其一军所能撼动，此实甘心负国，其心早已暴行于路，左良玉之肉不足食，而汪乔年之志犹为可悲也！”
张文耀道：“贼军灭我汪乔年所部，即得战马数千匹，降秦兵千余，军资无算。遂于二月十九日乘胜破鲁山、宝丰、郏县，二十九日破上蔡、遂平等县。”
李光壂道：“是春二月，贼过上蔡县城下，大呼曰：‘今不能开关，明日当为血池矣。’蔡人大恐。知县许永禧虑不能守，徒累蔡人，乃着袍笏（hù，古代大臣上朝所持手板）北向再拜，据案秉烛，中宵而坐，闻贼近矣，自刺而死。许永禧者，山西曲沃人，其先为郾城白令，闻贼至，遁于蔡，又遁于颍，仓皇转徙，最终仍不免于死，何不在郾城便大义殉国！”
“三月，起孙传庭为兵部侍郎总督诸军讨贼。”
姜旭闻言再度精神一震。听得李光壂续道：“三月二日贼攻汝宁，六日破西华，河南土寨沈万登、袁时中部投归闯贼，闯贼兵力大增号称百万。”
“三月初十日贼抵陈州，至十六日方才破城。盖因睢陈道佥事关永杰以死力战，关永杰者陕西人，其时正招募乡兵于陈州，因能士卒同甘苦而深受士卒爱戴，并皆愿为其效死。闻贼将至，即整军备战于城头，并严令不得妄动，故兵虽少而守甚坚。贼尽出精锐急攻三日，为守军多所杀伤，及城破犹带兵民战于巷中，贼怒而屠之，城中几无存者，关永杰被执骂贼而死。乡宦工部主事崔泌之寓居于陈，亦不屈而死。”
“三月二十一日贼攻太康，知县魏令望与乡官张维世共御强敌。知县魏令望者，武乡人，崇祯十四年自商丘调太康，张维世以进士任宣大巡抚，适时家居，乃与知县决策守御。贼凿城成洞穴，置药于其中而火之，烈焰烛天，堞雉崩坏无存，城遂陷。知县魏令望阖门死难，张维世被执于贼帅罗汝才，罗贼劝言：‘汝为陕西好官，倘肯降，即免汝死。’张维世挺然不为屈，罗贼怒而磔之，张妻李氏及子张正谊纵火**，阖门死难者男女二十余人。”
“是时归德大哄。归德承平已久，其士大夫贪图于宴乐，皆自诩为江左风流人物，无不以雍容文雅、无虑家颜而着称，稍稍淳朴务实之人，即视之为迂腐之人。其在朝为官者多显仕，豪奴悍仆仗势横行于乡里，有司皆不敢绳之以法。胥吏皆倚之为靠山，如同士绅之僮仆一般，而独与青衿（泛指读书人，明清时指秀才）不合。”
“有胥吏与青衿争殴，太守袒护胥吏而独捕青衿，次日即褫（chǐ，剥去衣冠）夺六青衿衣冠欲施刑罚，阖郡之士闻之大哗，百人哭告于孔子庙前，声彻数里。推官王世琇前往婉言劝解，太守闻讯不得已重罚其胥吏并释放六青衿，靑衿自此横行无忌。适商丘县令梁以樟至归德备战，旦夕坐于城上，凡有失职之人皆绳以军法，归德士人多不堪忍受，以致怨声载道，时有乡宦宋权守南门而偶然离守，以樟谓其擅离职守欲置以军法，宋权托情认错不得，大怒之下暗中勾结诸生薛凤举、侯方域等至孝廉吴伯裔家，谋以三月庙会之期大哄。既而梁以樟偶疾不至，竟不得发，官衿遂相见成仇，竟如敌国一般。”
“及闯贼攻陈州，警讯传至归德，梁以樟前往州府议事，诸生百余人闻风围诸府署，推官王世琇数次告诫仍不去。日暮时梁以樟部属侯性、司马亮等数十骑贯甲张弓急驰而来，竟对诸生大开杀戒，其时矢如雨下，诸生中伤者累累也，其中何广额头中矢即刻毙命，诸生四窜而逃，府署之围竟因此而解！梁以樟还署即派侯性等半夜开城北门往开封申报院司，此即所谓官衿相仇者之始也！次日州府商议抚恤何生之家，而梁以樟独访宋权并将其释放，城内仇视之态稍稍缓解。时闯贼陷陈州破太康，睢州、宁陵皆为之大震，官民望风逃遁，贼势益为之大涨。”
姜旭叹道：“闯贼四处施虐，而归德之官衿犹争此家长里短，以致势同水火，待贼来犯，又如何能齐心协力保归德城不失。”
四人闻言都是苦笑一声，李光壂接着道：“三月二十二日贼至睢州。时吏科给事中李梦辰罢官归里至于长垣渡口，听闻流贼将犯睢州，有劝而往江南避乱者，李梦辰谢答：‘我若贪生怕死，家中老母何人能顾？’乃疾驱渡河往睢州。及至贼已屠陈州、太康，正兼程而来，睢州缺正官无人倡导，满城无不惊惶，李梦辰即至府衙自举乘城主守，并召集族人吿曰：‘我李氏一族世受国恩，自当与城同存亡，敢有逃走者我必定亲手除之。’城中士民听闻多有追随者。及贼至城下，李梦辰正与其外甥郑位及城中士绅在城上商议守御之计，城中饥民竟开南门迎贼入城，睢州遂陷。贼兵至城上，李梦辰欲堕城自尽，被贼兵拽住竟不得死，贼兵得知李梦辰姓名，称：‘久闻公名，必不予相害。’遂掖之入贼营引见贼帅罗汝才。罗贼问其所欲，李梦辰答曰：‘朝廷大臣，惟欲死耳。’贼以其谋士玄珪劝说不得，乃吩咐士卒加强护卫，时将入夜，罗贼遂对李梦辰言：‘俟明旦即送你归城。’是夜李梦辰决意赴死，外甥郑位以太夫人年老无人照顾，且无城守之责，况贼并无恶意，明天便会放归等相劝，李梦辰道：‘明日入城，何颜仰首见西门？’遂自扼喉咙而死。天明时罗贼闻讯怒杀守卫者数人，放郑位护送李梦辰尸身入城归葬。太平知府杜时髦适时居家，亦被执不屈而死。”
“当初，乡绅唐铉知开州府，袁时中因犯盗被抓获，唐铉待将其斩首示众，见其相貌奇特，欲放其一条生路，遂只鞭挞二十，并劝其不可再为贼，不久唐铉以丁艰回归故里，后官竟无有能驾驭袁时中者，袁时中遂揭竿于河朔，及睢城破，时中急急至唐宅，哭拜于阶下道：‘时中今竞作贼，实惭负公！实惭负公！’即派遣亲信日夜守护唐宅，城中多有因避于唐宅而最终得以逃生者。后唐铉补官定州，城破殉难。其时睢阳城北有田生者亦为袁时中所获，问其业，对之以买卖书籍之人，袁时中不信，笑而相请入座，对田生甚是礼遇，既而田生之仆在旁揭发田生乃乡宦子弟，家中多珠宝锦衣骡马，刑讯之下必能悉数获得，袁时中笑而顾田生，田生大惧几无人色，口讷讷不成言。袁时中笑问其仆从何知之。仆答我为其家奴久矣，故知之甚详。袁时中大怒道：‘若欲我杀而主也，我虽为贼亦不容汝。’遂命手下磔其仆于庭下，而待田生如故。田生求席收敛仆从尸体，袁时中嘉许之，此贼亦不容叛臣矣！其未投奔闯贼之前，由开州经考城渡河而南，往来于梁、宋之间，不杀人不掠妇女，可谓群盗中之一奇。”
姜旭点了点头道：“我来洛阳途中曾闻登封土贼李际遇不好杀掠，颇能善待黎民，那袁时中倒是与李际遇有些相像，可惜其皆为贼，即便不杀不掠，亦不过为一义贼，终不能投效朝廷为国尽力。”
众人一阵叹息，张文耀摇了摇头接口道：“三月二十四日贼骑至宁陵县，县署事者原府学敎授雄县胡某，闻贼将至，胡乃委县印于训导岳民庇而走河北。待贼至，岳民庇方坐南城指挥战守，贼已入西门，岳民庇急下城奔县署，士民拥其出南门，拽行二十余里。望见道旁有佛舍，乃假言脱力走不动，乔生陪同入寺歇息，入寺后岳民庇即对乔生道：‘闯贼破宁陵城，我本当与城共存亡，却被士民拥掖至此，再往南走上一步，就出宁陵地界矣！’遂自缢于佛龛柱上。其仆埋葬于西廊下，待贼离开宁陵后起出入殓，其颜貌仍如生。同时诸生翟三策整肃衣冠前往文庙拜哭，投庙前水井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