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嗣昌知贼必出川，遂于崇祯十四年正月统舟师下云阳，檄诸军陆行追贼。贺人龙军既噪而西，顿兵广元不进，至是杨嗣昌所恃惟猛如虎一军。及与贼战于开县之黄陵城，竟致大败，将士死亡者过半，猛如虎突围得免，参将刘士杰、游击郭开、猛如虎之子猛先捷并战死，马骡关防尽为贼有。贼遂下夔门，抵兴山，攻当阳，犯荆门。杨嗣昌至夷陵，檄左良玉进兵，使者十去而九返。终撤兴安、房县之兵而趋汉中，竟若相避耳。”
“贼之所至，烧驿舍杀塘卒，东西消息中断。郧阳巡抚袁继咸闻贼至当阳，急谋发兵。张献忠令罗汝才与之相持，而自杀督师使者于道，得取军符，乃以轻骑一日夜驰三百里，于二月十一日抵襄阳近郊，以二十八骑持军符先驰呼城门言督师调兵，守者合符而信，贼遂入城，夜半于城中纵火，襄阳城遂陷。”
张文耀道：“初杨嗣昌以襄阳为重镇，其城环以三丈宽之护城河，上架飞桥，见有横互，桥头有利兵稽查盘问，非兵符印信俱全者不得过。江汉间列城数十，惟襄阳以天险为倚，贼竟出其不意而破之矣。乃杀襄王朱翊铭及贵阳王朱常法，并杀郧襄道张克俭、推官邝曰广，襄王妃妾死难达四十三人之多，唯福清王朱常澄、进贤王朱常淦免于一难。而献贼复得其玛瑙山所失妻妾。未几，张献忠渡汉水走河南，与贺一龙、左金王诸贼合。”
“杨嗣昌在夷陵闻襄阳之变惊悸不已，乃上疏请死，方至荆州之沙市，又闻洛阳于正月陷于闯贼李自成之手，福王竟亦遇害，益忧惧，遂不食而死。时崇祯十四年三月朔日卒，年五十四。廷臣闻襄阳之变，交章论列，而杨嗣昌已死矣。郧阳巡抚袁继咸及河南巡按高名衡以自裁而闻，杨嗣昌之子则以病卒报，其死因尚莫明也。”
李光壂道：“先帝闻杨嗣昌故，甚伤悼之，命丁启睿代督师，并传谕廷臣：‘辅臣二载辛劳，一朝毕命，然功不掩过，其议罪以闻。’定国公徐允祯等请以失陷城寨律议斩。未几先帝传制曰：‘故辅杨嗣昌奉命督剿，无城守专责，乃献贼诈城夜袭之檄，严饬再三，地方若罔闻知。及违制陷城，专罪督辅，非通论。且临戎二载，屡着捷功，尽瘁殒身，勤劳难泯。’乃昭雪杨嗣昌罪，并亲作祭文以赐祭，又归其丧于武陵。杨嗣昌先以剿贼功进太子少傅，既死，论临、蓝平盗功，进太子太傅。廷臣犹追论不已，帝终念之。而献贼心恨杨嗣昌之极，初破襄阳俘襄王之时即有‘吾欲断杨嗣昌头，嗣昌在远。今借王头，俾嗣昌以陷籓伏法。王努力尽此酒。’之语，后张献忠陷武陵，发其七世祖墓，焚杨嗣昌夫妇棺木柩，断其尸见其血乃止，其子孙后获半体改葬焉。”
姜旭叹了口气，闷闷道：“杨嗣昌虽死而圣眷仍不惜啊！”
张文耀叹道：“初张献忠叛于谷城，旋而左良玉大败于罗英山，杨嗣昌本已因清军入塞而屡遭言官弹劾，而对张献忠处理不当之熊文灿亦为自己荐举之人，杨嗣昌自觉难辞其咎，乃自请督师讨贼。时先帝即颁谕旨云辅臣杨嗣昌屡疏请罪而诚恳愈加，犹见其守法振玩之意，辅臣才识过人，甚得朕意，待凯旋之日，优叙隆酬。并无以立军令状而犹加关照，以使其有回旋之地，待出征之日，先帝更亲自作诗相赠，其杨嗣昌出征在外，又有亲笔手谕，据传其中言‘杨嗣昌自十二年九月辞朝，迄今半载有余，无日不悬念，闻卿调度周密赏罚严明，深慰先帝平寇安民之心，念及杨嗣昌与将士同尝劳苦而须发尽白，更得先帝念怀’等语。至襄阳城陷襄王被杀之后，先帝得知杨嗣昌死讯，叹言杨嗣昌‘功虽未成，志亦堪悯’，竟亲作祭文，备显先帝眷顾惋惜哀怜之情，临朝亦尝叹息‘自杨嗣昌殁，无复有能督师平贼者’。”
李光壂道：“先帝独宠杨嗣昌，杨嗣昌亦衔草而还，其致湖广巡抚宋一鹤之信函曾言‘天降奇祸，突中襄藩，仆呕血伤心，束身俟死，无他说矣。’然其所行多为廷臣诟病，有言杨嗣昌兵兴以来，辽饷、练饷以日增，民皆堪堪以殆，杨嗣昌复进均输之说，民更复以重困，杨嗣昌实以胥天下而驱民为盗，此行险之夫，一言而亡国。亦有骂杨嗣昌两持两服，堂皇而安坐司马堂者。”
李光壂道：“杨嗣昌入阁而权倾朝野，其力主议和招抚，使张献忠、罗汝才恢复元气而重新大起，其四正六隅十面之网仅漏风之残网耳，三月剿贼之煌煌大言亦成天下笑柄。况其增兵十四万，加饷二百八十万两，其措饷之策原为因粮、溢地、事例、驿递四策，却改因粮为均输，以致民间困甚，天下扰攘，皆因赋税太过苛刻，而其不管不顾，终致襄阳洛阳两藩连陷，其不过一两阳督师耳。”
“其与陈新甲之辈对外议和，竟致总督天下兵马之卢象升以五千残兵陷入险地，孤军奋战之下身被数十创而死于王事，死后竟仍被杨嗣昌百般污构，以致不获封赠。更有受其指使大肆招安，然终被其定罪下狱之熊文灿，其借先帝以清兵入塞致陷六十余城而议文武诸臣失事之罪之机，大肆构陷群臣，致使三十六人同弃市，此皆我大明精英，竟多枉死。至于代洪承畴总督三边之郑崇俭，杨嗣昌虽死仍以‘纵兵擅还，失误军律’而弃市，其未失一城、未丧一旅，盖因他人巧卸，遂服上刑，群臣微知其冤，而无敢为其讼言者。而如左良玉、贺人龙之类只见其不堪驾驭，益发使其骄狂耳。”
姜旭摇了摇头道：“杨嗣昌虽瞒上欺下，但其亦有勤奋并敢于任事之一面。仅以小生之愚见，其四正六隅之策，亦有其可取之处。观其后闯贼在河南驰骋肆虐而无人能制，上至督师抚按下达州县令尹，皆相继赴死，当杨嗣昌身死便后继无人矣。”
李光壂与张文耀都是凝神细思，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县丞梁思佑与主簿赵士麟自然是左看看右望望，想要插上两句嘴却又半天张不开口，四人再度闷然，稍许张文耀道：“杨嗣昌出剿经年，寇势愈炽，福王襄王二藩相续告陷，熊文灿与杨嗣昌相继而败。而是时，闯贼破洛阳犯开封，执傅宗龙杀汪乔年，官军散而贼益横，思及传庭言，而朝士荐孙公者益众。先帝乃出孙公于狱，时孙公幽闭两年有余，始图奋发克贼，然已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