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的考古学家,你知道‘魍魉’这词的一些主要含义吧。魍魉,木石之怪也。或者,影子外缘的虚影。在庄子的《齐物论》里,魍魉问影子,你之前行走现在又停下来,你以往坐着如今又站起来,难道你没有自己的节操吗?”
“操守。”
“恩,操守。”被纠正的少年笑了一下,继续说,“影子回答魍魉,我是有所待才这样的吗?或者,我所依凭的事物有所待才这样的吗?我怎么知道为何会这样呢?或者,我又如何知道不会这样呢?影子说,事物就是按照这样的规律发展、演化下去的。——恩,影子真是太不幸了,那么依凭着影子的变化而变化的魍魉又能是什么呢?魑魅魍魉,大多都如影子外缘的虚影,存在都是含糊不清的,在天地之间无所依凭,非常可怜地重复着闭合的命运,噬尾之蛇般的命运。”
噬尾之蛇,神秘学的一个经典意象,图案一般是一条毒蛇在吞噬着自己的尾巴,使整个身姿成为一个封闭的圆环,比喻命运,可以释义为周而复始,徒劳地重复。
“你意思是说,这个场所里,事物的变化都是不可思议的,也没有严谨的虚实之分,一切都要按照实际情况临时做出判断?所以,我们也可能会卷入他们的战争而丧命,也可能不会。所以……最好都避开他们。”崔亮非常实际地总结道,脑海里想着,假如自己死掉也变成这样,实在太可怕了。
“对的。很聪明。”
崔亮内心忍不住想,那你刚刚那么兴奋地跑过来看个鬼啊?不过算了,天知道这条街还有没有其它秘密,外行没必要做事后诸葛,这些事还是得听内行的。崔亮说道:“道长,你的衣服真的非常不暖和,我脑袋还受了伤的,虽然现在止血了。你有些什么法术要快点使出来了。”
正说着,一条人影咻地出现在对面,他立在瓦面之上,山墙遮挡到他的膝盖。一名非常年轻的日本兵,距离太近,在月光下能清晰看到脸上的表情,像是什么惊动了他,他快速地架起来了枪对准花基这边。与此同时,一声闷响之后,对方直接栽倒,坠落到庭院里,面向他们这边的脑袋翻起了一个大洞,被子弹炸出的糊状物沾满了头颅,血流一地。
崔亮看得愣住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那士兵刚才拿着枪对准他们,不过此刻确实死了。这犯罪据说发生在六十年前,不,不是犯罪,是自卫反击的战争。
银月下的鲜血与躯体的颜色极度失真。
过了一会,少年向尸体走去,崔亮也跟了过去。
“噢。”近距离看到被枪杀的人体,少年发出了一句惊呼,用手捂住脸,他的神色不太好。
这画面确实太残酷,崔亮理解少年的心情。不对,一个小时前,室内那具被变态凶手虐杀的尸体也好不到哪里去。
果然少年不是因为画面残酷才脸色不好的,他接着说:“我们已经冒着生命危险证明了他们看不到我们了。战争开始,我们就一直都暴露在狙击手的视线范围中。你看,那碉楼。”
崔亮顺着少年的视线遥望,花基对面的山墙并不是很高,所以能看到大碉楼的一角。距离这边有四百多米,崔亮无法目测距离,只觉得非常远,只有此时认真看,才发现前方有一座体积巨大的独立建筑。
碉楼是岭南常见的要塞式建筑,墙身厚实,能抵得住迫击炮的轰击,二战时有过不少这样的实例。大碉楼原本是用来防范土匪的,在岭南的骑楼村寨常常变成标准配置,里面存储了足够的生活物资,能提供给全村的居民临时避难,墙身上有许多射击孔。除此之外,骑楼街可能还会有一些小碉楼,一些有钱人家,比如开了银庄,他就需要像碉楼一样结实的仓库,由此,这种小碉楼又叫银楼。碉楼都比较高,能占据对峙的制高点,非常具有杀伤力。
“不对。射击不是从那里来。那边应该是村口,因为有碉楼防卫,日本人才炮轰。却派步兵进入这里,应该是想避开碉楼的。他们事先就熟悉这里的地形,所以这里应该是距离所有碉楼较远,又能最快速到达的地方。”少年又说。
才刚听到炮声,日本人就进来了,接着十来秒就爬上屋顶。他们的行动显然经过周密计划,并且是一次突击任务,对速度有偏执的追求,很明显,他们会在安全与效率中找到最优的方案。
“后边……”少年说。
两人往花基那边望去。传统建筑的山墙其实是瓦屋顶两边的墙体,也是整个建筑的承重墙,一般不开门窗,因外形如山丘,故名山墙。花基背后的山墙,最高处只比成年人高一些,所以他们出来检查尸体时,许多个角度都是暴露在外的。崔亮记得,他们走过来的时候发现过银楼,不过由于银楼在内街,也没特别留意。最近的银楼离这里两百米都不到。
“我们确实用生命危险证明了他们忽略了我们。”崔亮脸色也很难看,假如他们能看见自己,指不定真的被当做日本兵射杀,假设的情况实在太严峻,崔亮又说,“道长,你以前是不是遇到过,看得见你的鬼的?”
“恩。”少年应答得很严肃,他走到门前,背向庭院,继续思考,“刚才他用枪对着我们……噢喽!考古学家,过来看这门,设计得好超前。”
崔亮走近看了看,门面的油漆已经部分脱落,其上的铁锈斑斑驳驳,门锁是普通的弹簧锁,嵌入门板内,只留下了圆形的金属面和一个锁孔。门板重新刷过漆,门面的漆刷得不均匀,不是在工厂整块喷涂的。安装了门板后又重新上漆,重力因素让上面有了许多凝固的油漆滴。门把手和整块门板都毫无特色,只具有实用功能,一只非常普通的现代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