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太后
2018-04-15 作者： 程予
第5章 太后
使是远在允州的康乐公府，帝都皇宫之中永无休止的后宫斗争，也时常令到府里那些失去了花样年华或是空有花样年华的女人们，在围聚一处时窃窃私语不止。她们议论妃嫔们传奇般的得宠经历，每一桩轶闻、每一件情事，说的人都像是亲历一般，听的人则恨不能取而代之。她们羡慕着、嫉妒着，哀叹着自己的命运，哀怜自己在康乐公府锦衣玉食却不能随心所欲的日子。她们忘记了，或许是故意的，宫中的日子，不过更加锦衣玉食，更加不能随心所欲。
正如百里珵现在坐在慈宁宫的内殿里，耳边不尽的莺声燕语，品一盏太后赐的上好的碧螺春，吃一口贤妃娘娘素来喜爱一定要众姐妹分甘同味的桂花蒸，却样样不知其味，只觉得腻烦。眼见着长面佛妆的贤妃正轻轻抚摸钦妃的肚子，一脸欣羡之色，絮絮地问着些什么，百里珵想起太后适才的一番话。
殿外乍见钦妃，只看到一个极清极柔，有如一潭桃花春水的女子，绛红长袍宫衣，头发绾了螺髻，髻上平插一枚金银丝象牙七宝步摇，挺着肚子，由两名宫女搀扶着缓缓行来，背后跟着其余的宫人。那女子脸上仅仅略施脂粉，嘴唇令人想起前人的一句“暂引樱桃破”，双眸如水，偏偏整个人又有一股凛然之色，叫人远之不舍，近又难得，实在是万中无一的丽人。向钦妃见礼时，听闻她便是玉宝林，钦妃神色间立刻有了一份冷意，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似是有话要说，终究没说什么，只是点头叫起。
文柳自然不会难为已有身孕的妃子，立时屈膝请了个双安，亲扶了钦妃，带着百里珵和阿菱走入内殿。见到有人走来，内间打帘子的宫女将帘幕挽起，屈膝行礼。钦妃走得缓慢，百里珵自然不敢走在她前面，只觉得每一步都笼在钦妃余下的香气之中，那是一种幽清中带有一丝甜意的香味。钦妃实在是与众不同，别说妃子，便是妻妾争斗激烈的大户，女子若然有孕，是断不敢用香的，以免遭有心人算计。
百里珵在馥郁的香气里略一恍神，只见前面的文柳已在行大礼，而钦妃也以手扶腰似是要请安，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已到了太后座前，忙与阿菱跪伏于地，幸而请安的话语是练熟了的：“奴才百里珵叩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千岁。”
“今日倒齐全，都起来坐着吧。钦妃的身子要紧，日常不教你上来，也好久没瞧见了。也好，你见见新到宫里来的孩子，和谁投了缘，让她上你宫里去陪你说话，也给你解解闷。百里家的孩子过来，来，坐在静嫔旁边吧。”百里珵谢恩起身，太后正含笑望着她，样子是极慈和的，然而却叫她心里略有些异样的感觉。
实在太年轻了。虽是先帝的填房而后被立为的继后，之前也听闻过太后比皇上仅仅年长十岁，可样貌上来看，绝不似年近四十的迟暮美人，与坐在左右两边的贤妃、钦妃相比，亦不逊色。这样的太后，用一种耳顺之龄的人的神情，温柔地注视着身边所有的女子，并且称她们为孩子……
静嫔人如其名，是个安安静静的女子，连长相也波澜不惊，她右首坐了百里珵，左首是睦嫔，和妃同父异母的妹妹，模样倒也有三四分相仿。皇上年轻，嫔位上就只有这么两位。依着百里珵和与她相对坐的依次是薛美人、李美人、洛美人、曾才人、张才人、殷才人、胡御女、刘御女和一众采女。花团锦簇的、香气四溢的，几乎要把内殿填塞得令人晕厥过去方休。
宫里对座次讲究非常，尤其是在太后这里，掌事宫女会暗中记下太后喜好的顺序，往后只要是后宫的宴会，自然会早作安排。百里珵还坐在位份高过她的薛美人上首，好在她已经出格了许多次，颇有些因无奈而超脱，不过本来有一管秀气挺直鼻梁的薛美人，在她坐下后，鼻子好似歪斜了些。
“后宫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好，依我说，就该是这样。皇上已近而立之年，早该儿女成群的，你们啊，都得加把劲才好。敏容去了这些年，皇上和我也时常想着，究竟一国不能缺少中宫。”太后慢慢地，用略略丰腴的手接过文柳奉上的茶，揭开了盛茶的小盖盅雕作蟋蟀形状的盖子。一开头好似闲聊的话，到这里突然叫妃嫔们不由得不屏息凝神，不由得不眼中光华流动。
“上年纪的人就懒得动脑子管事，我前一向还和皇上说，冬天想去允州别院避寒呢。后宫但凡有人担待，我也享享清福，皇上也不用分心。”太后又追了一句，见到妃嫔们上了心，随即打住，让妃嫔们自己琢磨。她一时向钦妃问问近来孩子的情况，一时又向睦嫔说话，一时又笑道：“是了，玉宝林是打允州来的，你说说看，允州的冬天可是比帝都好得多？”
好在一旁侍立的阿菱早就警惕着，连忙扯了扯百里珵肩后旁人见不着之处，才让她能及时装一个踌躇思索的模样：“回太后，奴才第一年入宫，见识浅薄，还没福气领略帝都冬景。不过允州地气和暖，临海靠山，冬季少雨，竟日太阳照射着，百花越冬而不败，景色是很好的，不喜下雪的话，那么天气也是好的。”
其实，百里珵想来想去，自己不过应当看过康乐公府的冬天，四角围起来的一大块蓝天，四墙围起来的一大片花园罢了。允州渔人迎着熏人的暖风扬帆捕鱼的冬天、允州女子午后艳阳下的轻纱薄裙的冬天、允州汉子满山绿树间赤了胳膊追赶猎物的冬天，她又怎么能知道？
“说得朕也想回去瞧瞧，记得第一次去允州时，正是冬季啊。”忽然传来一声悠悠长叹，一个明珠龙纹镶就了明黄长衣、明黄锦带的男子缓步走进花丛之中，不知惊动了多少花容月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