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冒犯

2018-04-15 作者： 程予

第15章 冒犯

延禧宫大殿之中的欢宴气氛已经荡然无存，无论是多么不被重视的皇子，依旧是皇子。

除了留守在宫内的御医，太医院的院正也急急忙忙地从宫外赶来，可怜院正平素威仪十足，今日却头发蓬乱，一只脚是家里的便鞋、一只脚又是靴子，一身常服团得稀皱。延禧宫的宫人们早已将福全用软榻抬着移到内殿卧室之中，几个御医将他团团围住诊治，殿中众人或者心急如焚、或者装模作样、或者无所事事，但是都被隔在了外间。

顺妃早已经被扶到一旁，虽然贤妃与和妃都伴着她，柔声宽慰，她却始终头也不抬，只是嘤嘤哭泣。御医初来之时她还挣扎想上前去揽住福全，却被太后十分不耐地呵斥了。福全虽然受伤流血，倒还算是镇定，反而细声细气地安慰母亲，小脸儿又是疼得发白又是急得冒汗，直到被抬走时，还不住回望母亲，面上始终挂着个虚弱可怜的微笑。

毕竟是骨肉相连，皇帝也失去了一贯的冷静自持，眉头紧皱、俊目含煞，一双薄唇抿做剑刃一般。百里珵留意到甫一出事皇帝便向林公公耳语了几句。待得福全同御医们离开后，林公公先是令延禧宫首领内监着人服侍太后、两位长公主、两位年幼的小公主和王爷们到侧殿歇息，再传口谕吩咐众人在殿中等候，自己则亲自将断了弦的古琴“雷霆”捧出殿去了。

“温恪啊温恪，可别真是你的馊主意才好啊。”百里珵心中暗暗着急。那天在昌华殿中，她无奈应允了温恪提出的襄助福全的要求，可是问小公主到底打算怎么个帮法，温恪却只是笑说山人自有妙计，献琴艺只是第一步，之后步步环扣，管保叫皇帝能够发现福全的好处，重视起这个儿子来。

不一会儿，太医院院正侯大人从内殿走出，虽不至于垂头丧气，但面色愁苦，看来福全的伤势并不很轻。百里珵不觉纳罕起来，照例说为琴弦所伤，伤口虽然疼痛，但是入肉不深，该当不是重伤才是。胜血之症虽然难以止血合伤，但就种种医书典籍所记载的来看，只要伤口不深，用药加上施针，还是能够逐渐痊愈，最多因失血过多大伤元气，需要很长时间慢慢调养。太医院院正乃是当世有数的名医，怎会如此为难？

“侯爱卿，是否皇儿的伤势棘手？无需隐瞒，直说便是。”皇上何等精明，自然察觉出院正的心思，正色问道。

“启禀皇上，福全皇子伤口乃是丝弦断裂反弹造成，创口不大，就常人而言并不严重，可惜皇子有胜血之症，止血本来就很是麻烦，现在不知为何伤口中竟有化瘀活血的红花、灵脂、蝙蝠涎之类的药物，尤其是蝙蝠涎的分量很重，胜血之症极为忌讳这一味药，会令伤口流血不止，即使用针，也收效甚微。现下只能够先行清洗伤口，但这一步必然加重失血，下一步再行施针敷药。不过福全皇子年纪幼小，又失血如此之多，实在是对身体损伤极大。”侯大人本来也是个迂腐的名医脾性，见皇上令他直说，便一五一十将心中疑难说了出来。他嗓门不小，虽然并非有意广而告之，但殿中坐席贴近皇上一些的妃嫔都听见了，好几人登时花容失色。

顺妃本来已经哭得脱了力，两只眼睛肿得跟胡桃似的，一听之下，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来，挣脱了左右扶持着她的贤妃与和妃，扑倒跪在皇帝脚下，双手拉着皇帝的衣襟下摆，哽咽地说道：“皇上，这是有人要害我的福全啊。皇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奴才失德，没脸再侍奉皇上，也不敢奢求圣恩，但是福全……不管他是不是身有顽疾，究竟是皇上的骨血，他是个好孩子，他是无辜的啊。皇上，奴才求求你，奴才给你磕头，你救救福全啊，他不能有事的，不能啊……”说着说着已是泣不成声，只是一个劲儿的磕头。

见顺妃如此失仪，言语间又有些失礼犯上之处，皇帝面色乌沉，身边的内监们赶忙去扶顺妃，她却拉着皇帝的衣襟不松手，亦不肯起身。殿中有些资历，熟知皇帝秉性的妃嫔无不惊惧，贤妃、和妃、静嫔、睦嫔、薛美人、徐美人等都立时到殿中跪下，连钦妃也扶着肚子站了过来行礼。贤妃口称：“皇上恕罪，顺妃乃是爱子情切才冒犯圣颜。”其余的人见状，也跪在了殿中，众人一同下拜，请求道：“皇上恕罪。”

皇帝见百里珵也跪在其中，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长叹一声，面色稍霁，说道：“都起来。小盛子，传苏侍卫进来，将顺妃送回景明宫，再加派一班侍卫，景明宫中诸人不得擅自出入。侯大人，全力救治，待得伤口止血，朕愿意行转血之法，以助皇儿复原。福全是朕的皇儿，朕又怎会不心疼。”

转血乃是以亲人之血转输入受伤失血之人的体内，以补足血气，加速复原，对于供血的人却有一定损伤。太医院正刚刚要劝阻，皇帝已挥挥手：“不必说了。福全疗伤需时，你们这么多人留在这里，也无助益，朕也没心情再饮宴了，我和贤妃留在这里，其他人各自回宫吧。小盛子，去侧殿传朕口谕，请太后和荣宪公主、温恪公主回慈宁宫歇息；时辰已晚，宫门下钥，将吴王、岐王、靖王、卫王安置在延禧宫西殿中吧，明日再行出宫，诸王有什么要求，叫小季子去办。”想了想，对钦妃说道：“不觉已经耽搁到这么晚，辛苦你了，你身子重，回宫路上当心。睦嫔同你坐一个车吧，有个照应。”睦嫔听了，领旨照料着钦妃去了。其余的妃嫔也应旨谢恩，渐渐退出大殿。

阿菱给百里珵着好披风，笼好手炉，两人正要离去，突然听皇帝唤了一声：“玉宝林，等一等。”百里珵只得走到皇帝跟前，行了个双安，阿菱跪在一旁，不敢抬头。“珵儿”皇帝又唤了一声，从封号改作了小名，贤妃在一旁听了，不由得一怔，皇帝却没有再说什么。

百里珵等了许久，不见皇帝说话，又看他面色阴阴晴晴，知道他心中郁结，左思右想，终究还是没忍得住，说道：“吉人自有天相，福全皇子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定会好起来的。这次不过是个不小心的意外。皇上，您别太烦恼了，忧能伤人，请皇上保重龙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