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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朱,小朱!起来没有?快过来给我打个下手!” 窗外草儿清脆的声音,惊飞了树上一众晨鸟儿。 前大明天子朱由检,猛然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淋漓。他坐在简陋的木头床上剧烈喘息,好一会才意识到,如今已不是他的崇祯十七年,他也不再是那个无力回天的无用皇帝。他现在在另一具身体里,被一个叫草儿的姑娘收留,即将用劳力来换取食宿。 自他煤山自缢之后,魂魄飘荡世间不知多久,看着他朱家祖陵被焚,看着他的大臣,世家,纷纷殉国。他怒过,痛过,恨过,一缕龙魂怨气冲天。再次清醒时,他却已魂魄进入了一个傻大个儿的身体,如今是咸淳八年,当今的天子是宋度宗赵禥。 作为史上最勤勉的大明天子,熟读史书的朱由检自是知道,此时,距离南宋灭亡只剩不到七年。朱由检深信上天让他在此处还魂,必有深意。只是为何是此时?此地?难道,上天竟是要他阻止元人入主中原? 朱由检不由苦笑望天。当年他坐拥整个大明,尚不能扭转溃势,如今他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又何德何能,能当上天如此器重? “小朱,小朱!” 窗外草儿的叫声再度传来,大有他再不出去,就要闯进来逮人的架势。 朱由检收拢思绪,暗叹一声,披衣起身,拉开房门。 对面的灶房里,露出一个纤细的身影。十五六的年纪,长得瘦小孱弱,样貌稚嫩。一头细软的黑发,绑成少年的发式。若不是曾与她朝夕相处数日,他怕也是会以为,那是个男孩。就是这个看上去随时会短命早夭的赵草儿,在他几乎重伤垂死时,再给了他一条命。 “小朱,起来没有?” 朱由检没有应答,而是走近了灶房。灶房杂乱,土坯砌成的灶台居然不止一处,案板上堆了数个瓶瓶罐罐,灶台旁的米缸敞着,可以看到里面的面粉半满。 草儿两手高举,手上沾满了面粉,正没头苍蝇一样寻着什么。 朱由检的眉头微微蹙起:“我记得你昨晚说,我们早饭吃青枣?” 草儿回头,笑道:“你可算醒了,快来帮我加两勺清水,水勺应该在井边。” 朱由检沉默一瞬,依言去取井水。草儿看了眼他的背影,微微勾唇。 清水,是用来和面的。草儿说,教会朱由检做烙饼后,这灶房的活儿,以后就归他了。 朱由检沉默地听着草儿啰啰嗦嗦地讲着和面的要领,突然打断她:“昨晚,你试探我。” 草儿和面的动作微微一顿,又笑着继续:“虽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但我也不算是多了解你,对吧?既然今后咱们是伙伴了,试探一下,应该的。” 伙伴? 朱由检看了眼草儿纤细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沉声道:“不必如此,我既有言,必然践诺。” 草儿笑了一声:“那敢情好。对了傻大个儿,我觉得你说话文绉绉的,你是不是读过书?会读写吧?” 朱由检检视着灶房里的布置,淡声道:“唤我朱由。”又道:“小时候读过一点。” “太好了。一会我说一段子,你用笔记下来,然后抓紧时间背熟。再用两天时间练一练,刚能赶上乔中丞的寿宴。” “寿宴?”朱由检刚刚发现了墙角一个灶台是中空的,里面的空间刚好可以用来藏米缸。此刻闻言放下手中的稻草垛,回头问道:“你说用笔记下什么?” “段子,就是逗乐的小故事,以前我一个人讲,就叫单口相声,现在咱们两个人讲,就叫对口相声。” “你说的是,像生?” 草儿想了想:“大概吧,就那么个意思。乔中丞五十大寿,大宴宾客,那天必定赏钱丰厚。所以,你到时可别给我演砸了,砸了我的招牌,我可和你没完。” “你让我说像生?”朱由检像耳背患者一样,重复着。 “嗯啊!”草儿抽空瞅了眼朱由检的脸色,哈哈大笑,“干嘛呀,又不是让你上刑场,你那脸色是做什么?” 朱由检憋了一会儿:“我不会。” “不会就学呗,谁还天生就是个笑星了。我师父当初教我学艺的时候,我也不肯学,为此没少惹我师父生气。现在还不是听到哪里有宴席,就往哪里钻。”草儿将和好的面用湿布盖了,腾出手来笑道:“这面得醒一会儿,趁这机会,我教你两段?” 朱由检脸色僵硬地听着草儿活灵活现,嘴皮利索地讲了个段子: “说,从前京城有家客栈,客栈的掌柜姓钱。钱掌柜四十多岁儿,精明脑瓜勤快腿儿,中等个头儿小巧嘴儿,胖乎乎的亮脑门儿,圆脸小眼挺有神儿,短鼻梁子短耳轮儿,说话之前先笑嘿嘿儿,点头哈腰迎进门儿,您要见了他,也得佩服这个和气劲儿......” 草儿一挥手:“来,你试试!” 朱由检尴尬地站了起来:“从前,” “从什么前,说!”草儿脸色严肃,全没有刚才眉飞色舞讲段子的样子。 朱由检神色不由一紧:“京城有家客栈......” “说呢?你得说说!” “我在说啊!” “说在哪儿呢?你哪儿说了?” “我这不就是在说吗??” “我说你要说说!!” “我这不是刚开始说嘛!!” “你一开始你就要说说啊!!!” “我这不就是一开始就在说嘛!!!”朱由检脑门的青筋都快冒出来了。 草儿却抚掌大笑:“对了,就是这个味儿了,明白没有?” “没明白。” “算了,你不明白没关系,你把观众逗乐了,有赏钱就行了。” 草儿笑着拍了拍朱由检的肩,转身进了灶房,开始揉面,“这逗乐啊,就是玩个认知反差,观众懂了,你没懂,他们就高兴了,就笑了。” 朱由检坐在井台边,低头寻思了一会,感觉自己懂了,又仿佛什么都没懂。心里不知为何又想起,当年朝堂上,那些大臣们脸上若有若无的笑。可也是笑他,所有人都懂了,唯有他不懂?所有人都骗他,瞒他,欺他,他的那些肱骨之臣当面称圣,转过身去可也是觉得好笑? 草儿回头,见朱由检拧眉沉脸,浑身的气质沉郁得仿佛黑气rou眼可见,不由得叫道:“喂,你不用这样吧?说不了相声,还可以变戏法啊。” 变戏法? 朱由检的脸更黑了。 草儿忙着烙饼,一时没空管他。 片刻后,朱由检开口道:“我善柳体,可模仿柳公权的《金刚经碑》。此碑已毁,民间再无真迹。你若是能拿着我的仿帖到富户人家去售卖,或可换些银钱。” “仿帖?你是说高仿?”草儿探出头来,半信半疑,“能有多像?” 朱由检闭了闭眼:“足以乱真。哪怕刘少师在世,也看不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