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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醒来,华灼精神奕奕,仿佛昨天在屋子里闷了一下午的人不是她。当知道自己今天要去勤慎堂的时候,她就把所有的情绪都抛开。 华灼不知道那些悲剧是不是真的不可避免,注定要发生,她只知道,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在母亲卧床休养的时候,帮助母亲管理好这个家,不让母亲再cao心。所以今天她一定要打起精神,绝对不能让那些大小管事们给小看了。 梳洗穿衣,为了表示庄重,她把七巧原先挑的粉黄色衣裙,全部换成了红色,这种颜色她穿了整整一个春天,原已是腻烦了,但却不得不承认,唯有这大红的颜色,才能将她一身华贵气派都体现出来,衣襟上绣着牡丹花图样,富贵堂皇,国色无双。 她是荣安堂的嫡长女,生下来就尊贵无比,正如这牡丹花儿,注定要贵压群芳。 七巧又替她梳了头,没有结辫儿,而是用一只蝴蝶篦子把头发都拢在脑后,头顶戴上一顶金雀冠,冠托用的是赤金打造,以缠枝为纹,上面栖息着一只三翎孔雀,雀眼是用红宝石镶嵌的,雀翎以红珊瑚雕琢,雀嘴里还含了一颗明晃晃的足有鸽蛋大小的珍珠,翅、尾之上点了翠,双翅收拢,尾羽屏开成扇形,阳光一照,蓝绿变幻,华丽无比。 “小姐这么一打扮,可真是……” 八秀看得眼发呆,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形容盛装后的华灼,这通身的气派,竟然是往日都不曾感受到的。 “别发呆,快把玉玲珑拿来,里面装上香粉,替小姐挂上。”七巧拍了她一下,八秀这才回过神来,慌忙去取那玉玲珑。 这玉玲珑其实是一个银做镂空小香囊,里面装了个半圆的小银球,装入香粉,挂在身上,任凭怎么走动,香粉都不会洒出来。这东西本就是大户人家小姐必备的一样饰品,平时华灼都不爱用,因为挂上后,便不能跑跑跳跳,非得步步莲移,不然银球撞上壁,会发出脆响,让别人听了,是十分失礼的事儿。 但今日为显庄重,这玉玲珑她还非佩戴上不可,便是要镇一镇那些大小管事,显出她的尊贵气派来,让那些人别以她年纪小,便可以随便糊弄。 一通收拾,足足用去了大半个时辰,华灼带着两个丫头来到勤慎堂的时候,正好辰时一刻,真是半分不多,也半分不少。 此时勤慎堂里,大小管事们都已经到齐,男左女右,分立在大堂两侧,中间两排坐椅,分别坐着几个人,头一位,是双成姨娘,对面坐着的便是绘芳园的大管家华章,下首是外院的二管家华仁,再下来便是刘嬷嬷。 上位空着,那原本应该是方氏的座位,此时却在旁边添了一张略小一点的椅子,华灼一进勤慎堂,就知道,那是自己的位子。 一步迈入堂中,刹时间,她就成了所有目光的焦点。仿佛一座大山压在了身上,华灼缓缓迈着步,顶着这些带着怀疑、审视的眼神,目不斜视,面色沉静的穿堂而过,然后转身坐在了那张略小一点的椅子上。 七巧和八秀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华灼坐下,她们两个便一左一右侍立在身后,八秀还好,向来大大咧咧的,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被这些大小管事们审视的一员,只管尽到她丫环的本分,注意力全放在小姐的身上。 而七巧心思灵动,想得多,自然便越发觉得压力极大,这一小段路走来,她背心几乎湿透,脚底下也有些发虚,若不是看到小姐和八秀都走得稳稳的,只怕早就紧张得走不动路了。 “给小姐请安。” 华灼刚刚坐稳,堂上便响起整齐的请安声。 七巧一惊,几乎就被吓得要往后退去,却忽见小姐转头望了她一眼,这一眼,也藏着紧张与不安,但却竭力保持着平静,她的心便也跟着一静,连忙挺直了腰。她是小姐的贴身丫环,小姐不怕,她就不怕,小姐怕了,她就更不能怕,她的本分,就是在小姐需要她的时候,站在小姐的身边,听候吩咐。 安抚住了七巧,华灼才定下心来,坐在椅子里,略微欠了欠身,道:“诸位叔伯婶儿,是我荣安堂的股肱栋梁,也都是我的长辈,华灼年幼,什么也不懂,家中人也认不全,今日来,一是见见诸位叔伯婶儿,二来,也是向诸位叔伯婶儿学习,为母亲分忧,还望诸位叔伯婶儿不要嫌弃我愚钝。” 她的态度很谦虚,因为进门的时候,她目不斜视,抬头挺胸,已经摆足了姿态,显出了她的尊贵身份,可以说,那是一个下马威,而威风过后,姿态却要放低,免得让这些大小管事以为她是个什么也不懂、骄横刁蛮纯粹就是来扯后腿的大小姐。 双成姨娘低眉垂目,原本她应该扶华灼一把,但夫人昨儿夜里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特地把她叫去,让她多听少说,看小姐如何应答,不许暗地里帮衬,便是要小姐明白持家之不易,若小姐今日被吓退,那让小姐持家之事,就此罢休,若小姐挺住了,夫人自此便可安心休养,再不有丝毫担忧。 “小姐客气了。”大管家华章轻咳两声,“夫人身体有恙,令小姐与姨娘掌管荣安堂大小诸事,我等自当尽心竭力,小姐若有不明白之处,只管问,我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小姐若有做错之处,我等亦当尽责指正,若有无礼之处,还望小姐海涵,当知我等并非有意冒犯,唯愿尽力辅助小姐,使荣安堂兴旺如常。” 大管家这一发话,下面的小管事们纷纷应和,只有二管家端坐在椅上,目光下垂落在地上,腰却挺得笔直。 刘嬷嬷沉了沉脸,大管家这话,分明是顺着竿子往上爬,若是日后小姐要做什么,他只需一句小姐做错了,便可把小姐顶回来,还占个指正小姐错误的大义。 真把小姐当成无知孩童了吗? 刘嬷嬷冷笑一声,大管家这些年倚老卖老成了习惯,有时候连夫人也要让他七分,但是依她看来,小姐年纪虽小,但却绝不是个好糊弄的,有人能倚老卖老,就不怕小姐倚小卖小吗?左右是不懂事的,小姐就是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哪怕闹到夫人那里,也不过是一句“灼儿还小,不懂事,大管家便不要计较了”,便可推搪过去。 华灼如果真的不懂事,大概就要被这慈眉善目的大管家给糊弄过去了,但她上一世虽没有管过家,却也学会了听话听音,大管家暗藏在话里的意思,她都听出来了,心中有些暗恼,但面上却不露声色,又欠了欠身,道:“多谢大管家。” 然后她又挺直了身体,道:“不知今日诸位叔伯婶儿可有什么事情要定夺,若没有,这便散了吧。” 散了,当然是不可能的,这堂上大大小小的管事,有华府宅子的,有绘芳园的,也有淮南府各个铺子里的,还有城外田庄上的,她还没有一个一个认过去,怎么可能就这样散了,她说这话,是回敬给大管家的,隐晦地提醒他,就算母亲不在,这个家,她华灼至少能做一大半的主,大管家资格再老,也只是个管家,她让他来,他就得来,她让他走,他就得走。 “老了,这才坐了一会儿,便觉着腰都酸了,多谢小姐体谅。” 大管家顺势起身,心中冷哼一声,一个小丫头片子,乳臭未干的,头一回进勤慎堂,不说低头做人,也当学会只听不说的道理,想当年,夫人掌家,还是靠着我给她撑着,这才把荣安堂撑了起来,今儿竟然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回敬了一番,真当他是老了不中用么。 华灼露出关心的神色,歉意道:“是我疏忽了,竟忘了大管家年事已高,腿脚都走不动了,连久坐都不能,二管家,请替大管家准备一副软轿,派几个走得稳当的人抬轿,送大管家回去休养。” 二管家弯了弯腰,道了一声“是”,然后伸手招过立在身后的一个小管事,吩咐了几句,那小管事转身就跑,二管家脸色一变,重重哼了一声。 小管事一惊,回过头来,却见二管家的下巴往小姐坐的方向一抬,要说他也是机灵的,不然也做不到管事的位子,立时就反应过来,对着华灼深深一弯腰,道:“恕小的失礼,这便去替大管家安排软轿。” 说完,也不起身,便弯着腰一直退到门槛处,这才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华灼垂下眼帘,掩去了一丝笑意。她不懂怎么管家,却知道,但凡一个府中,大管家和二管家之间,总归是不和的,一个要保住地位,一个要上位,天生的对立,想要压制住德高望重、手握重权的大管家,靠她一个没有威信、没有根基的黄毛丫头当然不行,所以她拉了二管家出面。 二管家是父亲的心腹,正值壮年,他不会倚老卖老,更有上位的野心,在这个时候卖她一个人情,不仅可以博得她的好感,还能在华顼的面前讨个好,更能将大管家一军,一箭三雕,何乐而不为。 所幸,她的小算盘打得很成功,二管家也很上道,否则华灼没有别的办法,就只能向刘嬷嬷求助了,不过大管家掌外,刘嬷嬷掌内,虽说论资历和地位,能平起平坐,但毕竟内外有别,大管家也未必会卖刘嬷嬷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