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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乍响,拍打单薄窗纸,送来远方喧嚣不宁的哀嚎。 苍苍抱着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坐在木椅中,面白若鬼双眼空洞,怔怔地望着某处发呆。 她身前桌上是一摊细黄沙,以往她都是在那上面涂画构思的,可今日黄沙胡乱摊作一片,凌乱得如同她此刻的心。 夜,冷得瘆人。 冬初在不远处担忧地望着她,想靠近,又犹豫不敢。 今天的苍苍是怎么了,失了魂魄一般,又吓人又很虚弱的样子,冬初不知道该走近还是远离。 正在她犯难的时候,忽然一个沙哑得有如两块石头大力摩擦的声音响起:“冬初?” 冬初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是苍苍在问她,她赶紧回答:“我在呢,苍苍你说。” 苍苍保持坐姿不变,慢慢地问道:“你刚从主院那边回来吧,那里怎么样了?” 提到这个冬初就一脸黯淡,甚至还有点恐惧,她想了一会说:“据说伺候二爷的下人粗心弄坏了二爷的药,下午二爷身体就大不好了,二夫人震怒,这会儿封了主院,把那些下人拖到主院前面空地上,叫人往死里打,说要……说要全部杖毙以儆效尤。” “杖毙……死吗……”苍苍喃喃,表情恍惚得不似活人。 在殷据隐晦地说出解药是假的后,她就跑去要拿回混进凝息丸里的解药。然而那时正赶上有人端走药丸准备给墨松吃下。 她一时认不出哪颗是解药,施了小手段,一把偷回好几粒。 那几粒里面绝对有一粒是,但她当时分辨不了。也就因为如此,凝息丸一少少了大半。 好巧,到了下午墨松再次毒发。这次比任何一次都要凶险,方氏急得团团转,或许更多是气愤,一声令下拿下人泄气,很快,侯府将少数个活人,多几条冤魂。 苍苍低头摊开双手。 就是这双手造了那么多的孽? 虽然明知殷据可能是故意骗她令她不安,但墨松经不起半点的万一,她不敢给他吃可能作假的药丸,她想找大夫坚定解药,可是能找谁。 连姨不在,她自己出府绝对正中殷据下怀,是死路一条,而府里的药庐,根本不能为她所用。 她已无计可施。 她是那么自信,那么骄傲。从一开始就不让任何人插手,信誓旦旦地说会自己救回墨松,付出了无数的努力,可是结果呢? 她失败了,一败涂地。 是她错了吗?不该妄自尊大,不该瞒着所有人,不该…… 苍苍疲惫地闭上眼睛,脸埋在掌心。 “我只是想给自己留一条活路,这很过分吗……” 远处的哀嚎声声声不绝,掩盖了苍苍的呢喃,外面忽然响起急切的脚步声,一道俊朗的身影冲了进来:“苍苍,父亲他……” 墨珩的话戛然而止,他驻足,整整跑乱的衣襟,挥手令冬初回避,这才快步来到苍苍面前,一脸凝重地问:“你不是说没事了吗?父亲快不行了!” 苍苍没有动弹,直到墨珩又问了一句,低哑的声音才透出来:“一个月还没到,他暂时死不了。” 墨珩一怔,勃然怒道:“我不是问你他还有多少时间!你到底有没有办法救他?” 苍苍低低一笑,抬头嘲弄地睨他:“如果没办法呢?你会杀了我吗?” “你怎么……”墨珩本欲驳斥,但看清楚苍苍后大惊失色,眼前的少女哪里还有人色? 苍白的脸,发青的嘴唇,癫狂无情的眼神情态,似乎都在诉说这个人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处于崩溃边缘。凌乱额发下居然一片血糊,血已经凝固了,但有少许淡黄脓水从凹陷的创伤里缓缓流出,越发显得骇人。 而那双眼睛,冰寒一片,压抑着至深的悲哀和绝望,仿佛片草不生的荒原,生生叫人心脏揪紧。 墨珩退后一步,没来由感到不忍与自责,他觉得自己是在强迫一个女孩承担她不能承受的责任,她的目光使他心生羞愧无处遁形。 他有些失措,转身不敢再看苍苍:“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唉,我也是急糊涂了,方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父亲那边我自己来想办法。” 语罢他便走,说来也好笑,在苍苍的面前他总是莫名有股信任感,仿佛那不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而是值得信赖的人。 他摇摇头挥去不合时宜的想法,开始思索父亲的事。 苍苍看着他越走越远,眼神一点点沉寂下来,最后归为极致的冷静和清醒,她僵硬的嘴角牵了牵,露出一个淡淡的凉凉的苦笑,轻声说:“那些要杖毙的人都放了吧,不关他们的事。” 墨珩顿住,微愕地转头看来,她轻吐一口气,慢慢站起来:“带我去见墨鼎臣吧,是时候了。” 是时候摊牌了,是时候为自己的前世今生所作所为,彻彻底底地买单了。 墨鼎臣的书房设在侯府最中央地区,周围守卫无算高手如云,常年保卫着这块区域的绝对安全。 此时,书房里灯火通明,窗纸映出皎洁橙黄的灯光,里外皆是一片安宁。 安宁得有些压抑。 墨鼎臣望着紫檀木书桌上三粒圆润晶莹的药丸,花白的眉毛一动未动,脸上也是漠无表情,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半晌,他抬头看着坐在书桌对面,同样镇定沉静的少女,这才微微地,动了一下眉梢。 他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些值得推敲的痕迹,可是没有,从进来起,三言两语讲述完前因后果,交出三粒据说可能是解药的东西后,她就扭着头一言不发地盯着窗户,好像那里有十分吸引人的东西。 他以为她是胆怯害怕,可她神色平静安适,不曾解释不曾说情不曾求饶,置身事外到仿佛整个世界连同她自己的生死都与她无关,或许这一刻即便有人挥刀相向,她都只会保持着这样的平适闭上眼睛。 墨鼎臣干瘦而有力的手指轻轻叩击桌面,眼中精光如炬,忽然唤道:“阿乔,你进来一下。” 门应声被推开,乔总管目不斜视地走了进来。 墨鼎臣指指药丸:“把这个给吴大夫他们送去,就说这也许能解墨松的毒,让他们鉴定一下。” 乔总管和气而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一丝讶异,飞快瞥了苍苍一眼,应了声“是”,拿了药丸快速退出去。 屋里又只剩下两人,墨鼎臣微微倾身,盯着苍苍道:“你可知道,无论药是真是假,光凭你下毒的行为和用心,侯府杀你一百次都不为过!” 他的声音并不严厉和沉重,但有一种令人无法抵抗的压迫力,若面前的真只是一个普通的十三岁少女,绝对会受不了而失态的。 但苍苍不是普通少女,她有远超年龄的阅历和心智,她向来胆大妄为我行我素,如今既已事败更是无所在意,此时此地,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叫她动容。 她默默地看了看这个在侯府生杀予夺的长者,淡淡反问:“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做都做了,问这些还有意义吗?” “你若诚心悔过……” “悔过?”苍苍抿唇,“我有什么过错?我不觉得我有错,更不觉得需要后悔。” 墨鼎臣一张脸顿时沉下,喝斥道:“你竟然妄图弑父,这不叫过错?你还觉得自己做对了?”他说着就动了气,猛一拍桌子,“简直罪不可恕!” 清亮的响声在屋里荡开,震得空气嗡嗡作响,久久不散。 “弑父?”苍苍眼前不觉恍了恍,随即轻轻笑起来,眼神轻蔑,“你们谁告诉过我,墨松是我父亲?” 墨鼎臣哽住。 “又有谁教过我,为人子女应得的权益应尽的义务?”苍苍眼神明亮,丝毫不畏惧地声声逼问,“没有,从来没有!既然没有,我又尽什么小辈的礼孝,整个侯府的人于我不过就是些陌生人罢了。既然只是陌生人,当我发现他背信弃义道貌岸然枉为人夫人父,让我万分地憎恨厌恶的时候,我为什么杀他不得?” “你——” 她直视着怒意横生的墨鼎臣,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一个人做了亏心事,就得有被讨债的觉悟,难道不对吗?” “混帐!”墨鼎臣拍案而起,指着苍苍的鼻子骂,“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