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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船之后,便改为向东行驶,沿途尽是群山峻岭、山水风光。 沈云飞从小在望龙镇待惯了,也还从来没见过像现在这样奇峰怪石立于江畔,两岸猿声远远传来,回荡于两山之间,环游于江面的奇异景像。 虽然手脚被人绑住,不得动弹,但坐在那乌篷小船之上,看着那形态各异的两岸山石,感受着那从江上迎面吹来的凉风,听着船身破浪的声响,生性随意的沈云飞不禁开始享受起来。 看身旁被日头晒得昏昏欲睡的石铃儿,两把刷子似的睫毛微微颤动,一张樱桃似的小口含珠吐露似地半张半合,说不出地诱人。三少不禁心中笑道,这美人到是有了,可惜身边没酒。不然的话,到真像在泛舟出游一般了。 再听得那河面风声,破浪水响,沈云飞心想:可惜我那箫给了郡主,还没找机会要回来。要是这会儿能吹上一支曲子,那到是别有一番风味。 他想着自己那杆紫竹白玉箫,忽然又意识到自己手脚都被绑住,就算是有箫在身边,也是没办法吹的。 要是为这件事情去求那阴山五鬼,那几个九黎苗人,也未必就能懂得欣赏。 正觉得没有音乐,不免浪费了这壮丽山水,突然听得远处河滩上传来了一声雄壮的吼声——“吆哦吆哦——荷!” 这一吼,可是把沈云飞惊了一跳,只觉得那声音穿透力极强,明明是从河对岸传来的,河面足有百丈余宽,风又这么大,那声音竟然一点也没被风吹散,听着就如在耳边炸起一般。 那声音刚刚落下,紧接着便有数十人接着喝道:“嗬嗬西——左!嗬西——左!嘿——左!嗬嗬西——左!” 听起来,全都是壮年汉子的吼叫,数十人的声音并在一起,显得气势雄壮,较之刚才那一声尖吼又更有另一种味道。而且,这喝声音调起伏似特有规律,像是在唱歌,却又伴随着力量的暴发,有点像义阳较场上所听到的士兵呼喝,却又不带一丝杀气。 刚觉得奇怪,又听先前那一汉子再次吼道:“嗨——嗨——” 就这么吼了两嗓子之后便唱了起来。歌词几个字一句,铿锵有力,而每唱一句,便有那数十人的齐声应和。 只听得那对面唱道: “穿恶浪哦——嘿左!踏险滩呐——嘿左!船工一身——嘿左!都是胆罗——嘿左!” “闯漩涡哟——嘿左!迎激游嗬——嘿左!水飞千里——嘿左!船似箭罗——嘿左!” “乘风破浪嘛——嘿左!奔大海呀嘛——嘿左!齐心协力——嘿左!把船扳哪——嘿左!” “吆哦咳咳!咳!咳!哟嗬嗬!嘿!嘿!……” 沈云飞头一次听到这种激昂雄壮的歌声,不由得胸中一阵热血翻腾,情难自已,竟然不由自主地也跟着那节奏摇晃起来。脚尖踏在甲板上,每当那齐声合唱的“嘿左”一响起,他便重重地踏上一下,竟像是要跟那歌声伴奏一般。 那阴山五鬼听到动静,扭头看了一眼,一个个不阴不阳地冷笑一声,好像在看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阴山五鬼没有反应,沈云飞动作这么大,到是把绑在他身边的石铃儿给摇醒了。 石铃儿见沈云飞一脸地激动,再看他摇晃的样子,不由笑道:“你没听过船工的号子么?” “这是船工的号子?”沈云飞问道。他听着歌词里的确是有唱船工的字眼,但绝没想到这样震撼人心的歌声,竟然就是拉船的号子。 要知道,但凡河入巫水一带,便处处都是激流,逆水而上,若是没有船工上岸去拉,那是寸步难行。因此,在这一带时时都能听到船工号子的声音。而沈云飞所生长的望龙镇,一是没有这么多激游险滩,二是没有这种可以行船的大河,就一座龙心湖,不过划些游船小艇,哪里需要人拉,自然从来没听过这船工号子了。 他自幼跟封先生学习器乐,对各种音乐曲调也都有颇有见识,但是像船工号子这样的歌声,寻常教坊即使再有高人也模仿不来,就必须是在这群山峻岭之间,江河之岸,伴着风声水响,望着那激流险滩,才能真真正正地听出韵味儿来。 沈云飞兴致起来,便仔细去听那些歌词,只是这歌词带着浓郁的地方口音,即使三少懂得再多,有些地方也听不明白。 不过好在面前就有一个三苗人,他也不用费神去猜,用胳膊轻轻撞了撞石铃儿,轻声问道:“那歌词里有些东西我听不明白,都是什么意思啊?” 石铃儿这时也睡醒了,听沈云飞这么问,笑着说道:“你当然听不懂了。别说是你,就是任何一个外行人,也都听不懂。那是船工们用来交流的号声,有出船号、推船号、起锚号、拉篷号、撑篙号、摇撸号、拔棹号、扯帆号……还有什么我记不住,而且你你也不懂。此外遇滩、遇石、转弯的地方,都有特别的暗号。别人听着像是唱歌,但对船工来说,就跟命令一样。” “原来是这样。”沈云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想不到那几个字一句,听起来格外有力的歌声,竟然还带有这么复杂的意思。 他想了想又问:“那里面一直在唱‘嘿左’‘嘿左’,意思是说向左边拉吗?” 石铃儿“噗”地一声便笑了出来,说道:“你想些啥子哦。那就是船工用力的时候发出的大喊,就跟练武的人发力时要大吼一声‘嘿!’‘哈!’一样。” 沈云飞“哦”了一声,自觉有些丢脸,但又不愿意放弃弄清这歌词意思的机会,于是又厚着脸皮问道:“那你帮我听听,他们现在喊的那些都是什么意思?” 石铃儿被沈云飞逗笑,也不管自己现在是不是别人的人质,一抖腿翻身坐起,侧着耳朵仔细去听。 听着听着,她的脸色便发生了一些变化,显得好像有些激动。 沈云飞一见她脸色突变,赶紧问道:“怎么了?” 石铃儿怔怔地望着那百丈之外的江岸,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他们才刚刚起锚,正要离开渡口。” “嗯?”三少觉得这句话似乎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啊,为什么石铃儿的表情看起来这么奇怪。 正想再问,却见那乌老大回过头来冷笑了一声,说道:“没错,是已经到了离愁码头了,上岸几十里就是你家。咋个?以为我现在就会放你回去吗?” 原来是这样! 沈云飞望了望那对岸,站起身便欲呼喊。石铃儿踹了他一脚,骂道:“你干啥子?” 沈云飞一跤跌坐,不解地望着石铃儿,说道:“当然是呼救啊!只要对面听到喊声,还不会派人来救你吗?” 这话刚一出口,那阴山五鬼便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石铃儿瞪了沈云飞一眼,气呼呼地说道:“你以为他们想不到咩?既然敢这样大摇大摆地驶过去,就是因为这里的风向只能将对面的声音吹过来,在这边不管你咋个喊,对面都是听不到的。不然的话,刚到这片地方,就早把我们两个的嘴给堵起来了。” 一听这话,沈云飞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顿时破灭,只能继续听着那船工的号子逐渐逆流而上,而自己所乘的船却一直顺流而下。 就在这时,突然对岸再度响起一阵歌声,跟先前那一人唱众人合的味道却又有些不同,却只是一人独唱。 只听那边唱道:“涛声不断——歌不断!回声荡漾——白云间罗!高峡风光——看不尽哪!轻舟飞过——万重山哟!吆哦——吆哦吆哦!” 听着虽然还是船工号子的曲调,但韵味却是完全不同。仿佛带着几分超凡脱俗的味道,且比之前那歌声更加清晰可辨,竟不像是从江对面传来的,到像唱歌之人就站在那江中水面上似的,而且越来越大声,转眼之间,就像已经到了面前。 沈云飞正觉得惊讶,就见阴山五鬼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纷纷拿出各自的兵器,神色慌张地望着眼前的江面。 此时,就听江面一人朗声说道:“啥子人弄个大胆,竟然敢绑架我的徒弟!” 听声音,竟然就是刚才唱歌那人。而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名身穿紫袍的男子,头戴一顶斗笠,双手背于身后,两脚不动,竟然就这么乘风破浪一般,从江面直接滑行而来。 沈云飞看着那人,形容枯瘦,脸上就像一把干柴一般,眼眶凹进,鼻梁塌得就只剩两个黑洞,活脱脱就是一具人形骷髅。这幸好是在白天看见,要是在晚上碰上了,还以为是个鬼! 不过,那人双足不动,能在水上滑行,要不是鬼的话,还真的很难办到。 三少正兀自惊讶,却见石铃儿已不顾一切地扑至船边,冲着那人大声喊道:“师傅快救我!” 沈云飞心里惊得一跳,原来这长得跟鬼一样的人,便是石铃儿的师傅,巫水雾桑山蛊阳教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