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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木兰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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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养。可永璂到底是您的儿子,纵有不是,何必人前贬低,又是在他饱受惊吓的时候。若您能好好安慰他几句,全了父子之情,孩子也不致惊吓委屈到如此地步。”

皇帝默然片刻,“永璂被挟持,朕何尝不心疼?可当着人前,他这般无用,朕如何不寒心?”如懿绷在面上的笑意渺漫如烟云,带着蒙蒙的雨气,“臣妾才真真是寒心!永璂不过九岁,还是懵懂稚子。于您心中,到底是孩子的平安康健要紧,还是人前的颜面要紧?是舐犊情深要紧,还是君臣颜面要

紧?”她戚然落泪,逼视着他,并无退却之意,“皇上,臣妾有时候真的不懂,您心中真正在意的,到底是什么?”皇帝目光如剑,朗朗然掷地有声,“朕要的不仅是一个皇子,更是帝国的继承者。”他的面上闪过一丝痛心与焦灼,“有能者非嫡出,嫡出者力不及,朕如何能不忧心忡忡!”他静了片刻,冷冷道,“皇后,朕

让你静心思过,看来你还是未曾改了自己这等疾言厉色的过错。”

一颗狂跳至错乱的心静静定了下来,如懿叩,“皇上,臣妾知错。但臣妾一直以为,臣妾的直言是皇上所在意的。夫妻君臣,无不可直言。”

皇帝无声垂下眼睑,投出两弯深青色的阴影,“皇后,朕是皇帝!”

如懿沉静相对,“皇上,您是人父,也是人夫!”

“放肆!”他的呵斥声是累累的磐石,滚滚坠下,“别以为你是皇后!皇后也是奴才,你们都是朕的奴才!别妄想干涉朕,动摇朕!”

是什么东西,被无声地碾得粉碎。心中纠结的爱怨痴嗔,伴着一声复一声的刻漏从心上残忍地镇压,再无重圆的可能。

她唇角挑起一丝冷笑,干涸的眼底有冷焰跳跃,“皇上说得真好!金玉良言,臣妾受教了!”皇帝盯着她,似乎要迫到她的眼底心内,“有两句话,朕好好教了你。你牢牢记住。一句是凡事三思。你今日在这个位置,就是朕的皇后。皇后是朕的女人,也不过是后宫一个品衔官位,和前朝的文臣武将没什么区别。孔夫子云‘吾日三省吾身’,说的就是要常思己过,知道自己的分寸。朕再教你一句话,这句话只有两个字,‘顺服’。你是皇后,你顺服则是嫔妃顺服。朕立你为皇后,便是要你做后宫的表率,

天下女子的表率。”

他说罢,再不顾如懿,拂袖离去。唯余她跪在坚冷的地上,寒意浸浸,蚀骨灭身。直至木兰秋狝回宫,直至永璂病愈,复被送至海兰身边养育,直至如懿再度避世于翊坤宫中,她没有再与皇帝有一言的交集。心里反反复复念着的,是从前读过的一句诗,“与我偕老,老使我怨”。年少时

未曾期许过的,连失望时也未曾想过,原来他是这样自负,自负至凉薄的人。

恂嫔的死也无人再提起,迅速湮没于秋狝后盛宴举杯的欢浪里。左右她的生与死都逃不开紫禁城重重红墙的禁锢,依旧按着恂嫔的名位,草草下葬。

那仿佛也是她日后的收梢,永远看不见光明的尾巴。

偶尔的安慰是,在秋狝回銮的途中,遥遥望见凌云彻的背影,如远山巍峨,心里便定了又定。还好,还有他在。

并无说话的机会,也不欲在此点眼。凌云彻虽然救了他们母子,可皇帝并不那么喜欢,赏赐归赏赐,却连一句安慰褒奖的话也没有。可不是,谁喜欢用旁人的英勇气概来彰显自己的自私凉薄呢?

海兰亦常常陪在她身边,她更不喜凌云彻靠近。保持着刻意的距离,维持着尊卑的高低,除了眼神流转的交集,知道彼此都是无恙,便是最好的安慰了。

过了初秋便是深秋,连着初冬,京城的冷意总是来得迅疾且不动声色。画堂深锁,肌骨暗销,因着这料峭的寒意而显得合宜了许多。左右皇帝的恩宠,都只留在了宝月楼和永寿宫。御花园中的枫树叶缘已全然泛红,万叶千声,迎风作响。她岑寂独立,一袭寻常深浅二紫色缎袍,舒袖临风,卷起衣袂翩翩,湛然如谪仙。看得久了,那紫便融进了漫天的血红之中,浑然不见踪影。她就

会想起那一夜的恂嫔,她胸前的血,阿诺达的血,似乎添了御苑枫色的一笔浓墨重彩。

这般想着,回才见有人来,竟是香见。她穿一身月白衣裙,披风也是浅浅的莲紫色,滚了一圈薄薄雪狐风毛。她的头松松拿鎏金扁方绾成横髻,珠钿疏疏却精致,缀着新鲜胭脂花,簪着一枚绞串珍珠银流苏长簪。恰如宫人所言,哪怕皇帝不如从前那般痴狂,待她到底是宠爱无俦的。虽然她无心装扮,可素日所用无一不贵,哪怕随手用上一二,都是倾城之物。只那一支长簪,那流苏勾勒精心,丝丝如女子青丝纤细,绕成花鸟纹样,再纤纤坠

下,非工匠耗目半岁不可得。明珠颗颗比拇指还大,泛着柔和的粉红色,乃是采珠女潜入深海所得,便是奉上万金也难求得。连身上衣衫裁成,必是织造府倾心制成,最先供她挑选。香见却不甚在意,她解下风帽,露出秋水空蒙的双眼。蛾眉照例是淡淡扫,朱唇也只是随意点就,是慵懒梳妆的模样。御苑中有四季不凋的常青树,亦有满天冉烈的红叶,她静静地立于其下,清艳不可移

目。

香见不复从前倨傲,也学会了宫中礼仪,只是显得生疏,“皇后万安。”

容珮惊诧得合不拢嘴,但见如懿目光扫来,立刻低眉敛容。

如懿颔为礼,道:“你难得出来。”香见轻嗤,“就算要被困死在这里一辈子,也得看看自己的牢笼是什么样子。皇后娘娘不也是这样么?”她抚着手臂,“你应该见过天上的鸟儿吧?被剪断了翅膀,哪里还能飞呢。到头来,我的勇气还不如恂

嫔。”

如懿道:“你也知道了?说来恂嫔的父亲惨死,族人凋零,无所牵挂才冒险犯大不韪。你终究不同,牵绊太多。”

“平日里看恂嫔闷声不响,倒做出这样惊天动地的事来。”香见满是钦慕,“不承想是她,做了我最想做的事。”

如懿看她一身宫装打扮,花盆底的鞋履款款走来也无不妥,便道:“你仿佛适应了许多。”

初寒的风掠过,如秋水般泠泠爽爽,身上的衣裙被风鼓起,悉悉率率如悄声细语,是静夜里涌动的细浪。“适应容嫔这个身份么?”她一笑,嫣然无双,“据说按着皇上如今的宠爱,我迟早会登临妃位,或者贵妃位,是么?”她笑色骤冷,“我不怕告诉你,穿着这身衣裳,行着这些礼仪,我心里想着的,只有我愿

意想的人。”

红叶的光泽浸染上如懿所穿的浅紫云纹大襟外衫,交织的艳色迸出华丽的质感,并且装点出一种温暖的假象。

如懿看着她,“这样的话,你肯对本宫说?”

“有何不可?”她目光清澈,“因为这个地方,只有你真心劝我活下来,顾着我身后的族人。算来,你当年也是为了皇上才这般劝我,可到头来,这宫里唯一的一点真心,竟也是你给我的。”

日色正好,映得屋角脊兽流光错彩,风里泛起了阵阵素菊香,红叶纷纷璀璨着含朱流金的光芒,又是太平年景里的晴好时光。谁理会,她们各自心事凋落。

驻足间,却见李玉陪着永璂自慈宁宫一带过来。永璂见了如懿,面露喜色,连忙唤道:“额娘!”

如懿一把抱住他,喜得泪盈于睫,“永璂,你胖了些。”

永璂点头,很是高兴,“愉娘娘对我很好,额娘放心。”

如懿心头暖洋,“有你愉娘娘在,额娘当然放心。”

李玉上前道:“皇后娘娘,十二阿哥刚去向太后请安。太后听闻十二阿哥在木兰围场身受惊吓,也很是挂怀呢。”

年华滔滔而去,太后也成了垂垂老矣的白妇人,守着膝下温婉孝顺的女儿平和度日,也越来越有一副老人家才有的软心肠,疼爱稚子晚辈,更怜永璂不得在如懿身边教养,所以格外照拂。

容嫔向来不喜人多,转身去了。如懿见只有李玉带着乳母嬷嬷陪侍,并有两名御前侍卫,不见素日常陪着的凌云彻,便道:“仿佛许久不见凌大人了。”

李玉面色一沉,复又笑道:“自从木兰秋狝凌大人救护有功,皇上便格外器重,总留在御前。”

永璂朗朗道:“儿子也久不见凌侍卫了。皇阿玛说不必他再照顾我往来。”他想一想,迟疑着道,“其实儿子觉得凌侍卫性子温和,又能救儿子,实在是很好的。”

李玉嘴角微微垂落,似有苦衷,然而很快笑道:“阿哥快别这么说了。凌侍卫是侍奉皇上的,若无皇上关切,凌侍卫怎能救您?到底还是皇上恩泽庇佑,您与皇后娘娘才能安然无恙啊。”

越是机巧地掩饰,越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有狐疑的阴翳蔽上心间,如懿温然道:“永璂,额娘为你缝制了一件冬衣,你和容珮回翊坤宫试试。”永璂乖顺地答应,跟着容珮走了。

如懿定定望着李玉,沉声道:“你也不大好过吧?否则陪着永璂往慈宁宫请安这等小事怎都是你一个御前大总管来做?”

李玉恭顺垂眸,“做人有高有低,进忠年轻力健,嘴乖舌滑,又有令贵妃在身后,自然得意些。但十二阿哥是嫡子,奴才有幸侍奉,是奴才的福气。”

如懿郁郁不乐,“永璂虽是嫡子,但与永琏和永琮在时相比,大为不如。木兰围场一事,皇上几度看轻永璂,要你侍奉,也是不尴不尬。”她目光陡然锐利,“你且如此,凌云彻更是不好吧?”

“山高水低总是常有。凌大人救主有功是好事,但太过显眼,只怕皇上心里也未必乐意。”他连连摇头,“说来自从豫妃不必被禁足,每日在宫中闲荡,也是点眼。只怕皇上看凌大人,也是这个样子吧。”

心底的微凉如这个季节不期而至的清霜,她低低道:“若是见到凌大人,请叮嘱他好好保重,韬光养晦。待得冬去春来,自然可以一切无恙。这句话,本宫也说与你听。”李玉郑重颔,拱手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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