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梧点头:“我明白掌柜的想法,但就怕殿下她……”
“她怎么?”陆景行凤眼微眯,“她要是还敢不知死活地与江玄瑾牵扯,我也打断她的腿!”
……今日的陆掌柜,似乎格外暴躁啊。就梧摇头,低低地叹了口气:“说是这么说,她若拗起来,谁拦得住?”
陆景行想了一会儿,痛苦地闭上眼:“这祖宗真是要人命!”
“您先好生歇息吧。”就梧拱手道,“殿下那边有我们照看,不必太担心。”
他现在就算担心也什么都做不了啊!身上缝合了的伤口还在渗血,人都坐不起来,只能兀自生闷气。
李怀玉哪儿都好,就是看男人的眼光差得很,这么多面她没看上,他这样玉树临风艳绝无二的人,她也没看上,偏生看上个冷不溜丢的紫阳君。
说实话,陆景行至今不明白江玄瑾除了那张脸之外,还有什么好的,一看就是个不会体贴人的主儿,若换做是他,怎么可能连自己夫人怀了身子都不知道。
江玄瑾坐在马车上,沉默地看着车帘外头倒退的树干。
“已经安排妥当。”乘虚策马回到车边同他复命,“半个时辰之后就会有衙门的人去山下收尸。”
颁旨的太监连同护送的二十护卫,统统死于“山贼”之手,并未到达寒山寺。如此一来,就算不得紫阳君抗旨。
神思回笼,江玄瑾轻轻敲了敲旁边小窗的沿:“别让老太爷知道了。”
“属下明白。”
车轮滚动很快,车厢里颠簸得很,乘虚看了他好几眼,终于是忍不住道:“主子,赶这么快做什么?”
江玄瑾淡声道:“早些到边城,便早些安全。”
是为了安全?乘虚摇头:“您……是还记挂夫人吗?”
“没有。”答得果断,江玄瑾冷声道,“她自己要走,本君记挂她作何?”
与夫人在一起半年,别的没学会,撒谎不脸红的本事倒真是涨了不少。乘虚唏嘘,怕他恼羞成怒,也没多说,打马就想去后头看看江家其他人走到哪儿了。
然而,马头刚一调转,一道寒光就穿空而来,尖啸之声听得人头皮麻。
“小心!”车辕上的御风低喝一声,当即勒马。
“锵——”乘虚仰倒在马背上,堪堪躲过那支短箭,目光陡然凌厉,拔出腰间长剑便看向来处。
幽深的树林,风动叶海波澜起,凉气渗人。
四周暗卫都警觉起来,御风下了车,按住车帘道:“您身上有伤,别下来。”
皇帝的反应比他们想的都快,宣旨太监两日不归,暗杀的刺客就接踵而至。江玄瑾垂眸捻了捻手指,低低一笑。
十五岁就心机深沉如此,李怀麟还真是个当皇帝的料。
可惜这回,他这个当人太傅的,就不一定让着徒儿了。
湿润沁凉的秋风里,突然就染上了血腥味儿。江府的马车被越来越多的刺客包围,护卫们持刀守在车旁,都做好了迎接一场血战的准备。
江玄瑾掀开车帘看了看,心情突然不太好。
这地方,还真是像去白龙寺路上的那片树林。
“杀——”有人大喊了一声。
乘虚和御风都红了眼,上前便与贼人对上。知道他们这边的人没对方多,用的招数全是一击致命,省力又省事。
然而,形势乱得他们猝不及防,一向配合极好的两个人,被对面众多的刺客冲开,各自落在了人堆的一处。
“御风!”乘虚皱眉,看一边隔开面前挥来的大刀,一边看向背后的马车。
有人冲破了禁卫防线,已经靠拢在了车前,动手就要去掀帘子——
御风自身难保,阻拦不及,只能大喝:“保护君上!”
掀开了车帘的刺客大喜过望,前头的护卫都被缠住,只要他这一刀送进去,取了紫阳君性命,那升官财岂不就是手到擒……
“呯!”帘子掀开,里头的人出手极快,格了他的大刀,抓着车厢门沿,一脚便将他踹落车辕。
天旋地转,那刺客倒在地上愣愣地看着车里出来那人。
耳边是杀戮四起的惨叫血腥,眼前是人间难得的朗月清风,这紫阳君生得实在俊俏,长身玉立地往车辕上这么一站,哪怕是生死攸关的时候,也让人忍不住想停下来多看两眼。
《紫阳美人赋》里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其怒若蛟龙出海,虽骇然姿色更佳。
刺客看傻了眼,刀什么时候到了对面这人手里都没察觉。只愣愣地想,紫阳君这样的人,死了是不是有点可惜?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喉间就突然一凉。
毫不留情地抹了刺客的脖子,江玄瑾抽刀看向乘虚那边,抬步就迎了上去。
“君上?”乘虚吓了一跳,看他眉目间满是杀气,又是庆幸又是担忧。
庆幸的是当真动了杀心的君上,不用他们保护,反而能护着他们。但担忧的是,好端端的,他怎么突然这般生气?
他很少亲自动手杀人,逼不得已的时候出手,也总会下意识地给人留活路。然而眼下,君上下手比他们更狠,一刀封喉,刀刀都精准无比,仿佛地府归来的阎罗,让人瞧着都心惊。
刺客的血溅上他的侧脸,他皱眉,很是嫌弃地想用袖子抹掉,但看一眼自己的衣袖,不知为何又放下了,弃了卷刃的刀,转头又夺了剑,低声喝道:“往后撤!”
还往后?后头的刺客也定然不少!
乘虚想了想,道:“您要是担心后头江府众人安危,咱们便兵分两路,您往前撤,咱们去看后头老太爷他们……”
话说一半,看见君上的眼神,他闭了嘴。
“撤!”
这一场打斗,双方都没占着便宜,但行刺的最好时机已丢,紫阳君不仅杀不了,还有可能让他们丧命。见势不对,刺客也不打算再追,看他们往后退,便也陆陆续续地隐回树林之中。
后头的马车走得不快,离他们较远,好在护卫足够多,江玄瑾赶过去的时候,双方胶着,车上的人倒是被护得好好的。
“这是怎么回事?”老太爷万分不解,坐在车里一动不动,神色紧张。
江深在他旁边陪着,抿唇道:“江白氏那话可能是真的,陛下一早就想除去三弟,他接旨回京,下场不会好;可抗旨不从,江府上下也要遇刺,当真是不给活路。”
江老太爷皱眉:“你在瞎说什么?”
“不是瞎说。”江深唏嘘,“事实如此,不然您以为三弟那样规矩的人,为何会做这忤逆之事?”
老太爷一脸茫然,显然是没想明白,江深却是明白了李怀玉临走前那一番话的意思,心下唏嘘不已。
正想着呢,车帘就被人掀开了。
“父亲,二哥。”江玄瑾在车外,淡声道,“坐稳了,要赶路。”
青珀色的袍子上横七竖八地洒着艳红的血,江老太爷一看就吓了一跳,急声问:“伤着了?”
江玄瑾微微一顿,摇头:“别人的。”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老太爷轻咳一番,握着龙头脸色阴沉。
这种不肖子,担心来干什么?死了也是命数!
江玄瑾也没指望能得个原谅,见他们都无碍,便放下车帘上了马,带人一起冲出这包围圈。
厮杀不歇,地上横躺着的尸体有刺客的,也有江府护卫的。不过好在半个时辰之后,江府的马车还是全部离开了这片树林。
太阳升起,朝堂之上,齐翰出列就禀:“陛下,先皇有旨,令紫阳君在京辅政。可如今,君上不遵圣旨,携江府上下一同去了紫阳。臣以为,这等举动,实在有不忠之嫌。”
“紫阳君回紫阳,也并未同陛下禀告。”柳云烈道,“据臣所知,君上灭叛乱有功,陛下还颁旨赐婚,但君上似乎没接旨。”
这话说得委婉,听见的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紫阳君抗旨,还带着一家老小回去了封地,这摆明了就是忤逆圣命,别有所图!
李怀麟长叹一口气:“为何会这样……”
“陛下,臣有本奏。”白德重出列,拱手道,“京郊传来消息,说临江山脚下生了两桩打斗,一桩遇害之人为颁旨太监,并着二十护卫,全都死于山贼手下。另一桩是来路不明的刺客,杀害了不少江府护卫。”
颁旨太监死在山脚下,紫阳君压根没接到圣旨,算不得抗旨。江府众人在遇刺之后,不回京都,而是去了紫阳,其中缘由,心思多的人稍微想想就能明白。
这哪里是紫阳君要反?恐怕是知道行刺之人的来路,所以不敢回京都了吧。
当然了,这只是众臣心里的想法,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说的,于是齐翰和柳云烈还是占了上风:“江府遇刺,紫阳君就可以不回京都而去紫阳?这是什么道理?”
“不管有何缘由,君上不回京是事实,实在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韩霄等人一走,紫阳君再离开,朝堂上就是这党人的天下了。白德重知道单舌敌不过众口,索性也沉默了。
于是李怀麟顺理成章地就道:“众爱卿如此忌惮紫阳君,朕却还是偏信他多些。为表朕之倚重,这赐婚的圣旨就再下一回。”
“陛下仁至义尽。”
“陛下宽宏大量!”
齐翰和柳云烈齐声恭维,白德重听着,却是暗道了一声糟。
皇帝一道圣旨下两回,看似是厚爱,实则就将紫阳君逼上了绝路。一旦他抗旨,皇帝便可定下紫阳君造反之名,纠集各路郡王讨伐之。
这可怎么办?
李怀玉听见消息的时候正在喝老鸡汤,赤金的厨艺好得很,鸡汤熬得又香又浓,她恋恋不舍地喝了好几口才挪开嘴:“你们觉得紫阳君会是什么反应啊?”
就梧道:“他既已来了紫阳,就没有回去的道理。”
“可不回去,岂不是坐实了造反之名?”白皑摇头,“君上到底是江家人,他想放手一搏,江家那些人也不会同意。”
“难不成齐齐回京都去送死?”清弦哼笑,“那可真是个忠诚的笑话了。”
还别说,在世人眼里,江家人都是这么个忠诚到傻的形象,真要生这种事,大家都不会觉得奇怪。
怀玉撑着下巴听着,小口小口地撮着鸡汤,看他们已经开始讨论江家回京之后皇帝会怎么做了,才笑眯眯地打断:“紫阳君到边城多久了?”
就梧算了算,答:“一日有余。”
“他做了什么?”
“安顿江府的人,与边城郡守议事。”就梧挑眉,“好像还准备了不少干粮盘缠。”
这么一说,还真不像是要回京送死的模样。清弦“嘿”了一声,摸着下巴道:“那咱们是不是有好戏看了?”
照这样来看,怎么也得打起来啊。
一碗鸡汤见了底,怀玉抹抹嘴,垂眸道:“北魏要乱啦,咱们赶紧回老巢,才有几日清闲日子过。”
就梧点头,又皱眉:“咱们没马车了,四个城门口都贴着通缉画像,陆掌柜又重伤未愈,现在要走可能很难。”
怀玉问:“陆景行那伤,大夫是不是说必须躺着啊?”
“是。”就梧点头,“所以要他坐车出城的话,可能……”
“没事儿,我有法子!”李怀玉拍拍手就站了起来,“保管他能舒舒服服地出去!”
屋子里众人看她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敬佩,真不愧是聪明绝顶的殿下啊!这种困境里都还有办法!
然而,一个时辰之后,他们的面前多了一副棺材。
“怎么样?”李怀玉得意地拍了拍棺材盖,“里头铺了棉被,又暖和又舒服,保管让他躺着出城!”
众人:“……”
就梧突然觉得,陆掌柜的脾气是真的好啊,这么多年没掐死他们殿下,实在是心怀慈悲。
“李怀玉,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动不了,所以揍不了你?”陆景行气得手都哆嗦了,“我还没死呢,你就要给我出殡了?!”
怀玉一边往自己袖子上捆白布,一边安抚他:“又不是真的出殡,权宜之计嘛!谁让你伤这么重?”
“你们被通缉,我又没被通缉!”陆景行咬牙,“我自己出城就行,大不了出去了再汇合!”
“你想怎么出去啊?”怀玉挑眉,蹲在床边跟他比划,“不躺棺材你就得让两个人抬不是?陆掌柜这么风流倜傥的人,被人抬出城,看着好看吗?”
想了想那个场景,陆景行沉默了。
男人可以不英俊,但一定要有气势!他堂堂北魏第一风流公子,怎么能把自己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露于众目睽睽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