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抱下床之后,我给他穿上鞋子,他居然主动牵上我的手,跟着我朝门那边走去。
我刚刚打开门就愣住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的陈图,他拉了一条椅子坐在门口处,正睡眼惺忪地望着我们。
喉咙一阵干,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凌晨三点多。”一边说话,一边站起来,陈图把那个椅子拿起来:“想着你应该睡着了,没敲门。”
喉咙更是干涸,我好一阵才说:“德性。”
下到一楼,陈正已经坐在沙上,他拿着一份报纸,正在翻来覆去的,脸色还是不大好看。
在见到小智后,他的脸色略变好了一些,他很快带着小智去洗漱了。
等我和陈图洗漱下来,陈正已经带着小智在吃早餐了。
陈正没有开口招呼我们,在沉寂中气氛显得有些低垂,陈图很快带着我坐在陈正的对面,他给我倒了一杯牛奶:“吃完早餐,我们回家。”
我重重嗯了一声,微微埋下头去,用不太娴熟的手法去对付那一份夹心三文治。
就在这时,陈正冷不丁一句:“下个星期,你不来友漫了?”
把刀叉放下,陈图随意抽起一张纸巾,慢腾腾说:“怎么,你有什么关照的?”
脸色徒然一凛,陈正的声音微微冷冽:“你玩得差不多就好了,再玩下去,我就要生气了。”
用力地擦了擦手,陈图把那张纸巾揉成一团丢在餐桌上,他的语气满满的玩味:“然后呢?”
嘴角连连抽搐了几下,眉头皱成一团,陈正好像是生怕吓着小智,他的音量稍微控制了一下,却还是满满的震慑力:“你别以为我老糊涂了,什么都做不了了!”
勾唇,淡笑,陈图的语气淡得跟一杯晾久了的白开水那样,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渲染点缀:“我当然不认为你老了,相反我认为你可以做的事有很多,但我很确定你不会去做。”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跟大竞那样不让我省心!”脸色暗沉,陈正的眉宇间满是纠结:“你非要跟我对着干,才开心是不是!”
眼睛微微一眨,陈图的手突兀靠着餐桌的遮掩,抓住了我的手,他似乎深深呼吸了一下,这才缓缓说:“陈竞变成这样,你脱不了关系。你别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满嘴的仁义道德。我能变成这样,你也脱不了关系,你没有资格站在那里不痛不痒地指责我。”
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大早的,这两父子就原地爆炸,窝里斗,但我想到昨晚陈正才被气得心口疼,我真的怕他又被陈图气得再去一趟医院,于是我用力捏了捏陈图的手,压低声音:“陈图,你少说两句。”
不知道是陈图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还是因为我的劝说起了作用,他抓在我手上的力道稍微放松一些,他抿着嘴,暂停吐出任何一个字。
沉默对峙拉锯一阵,陈正轻咳了一声,他招呼正在不远处的老周,让他把小智带走。
没有小智在场,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更显浓烈,陈正目光的焦点全然落在陈图的身上,他的眼眸里混杂着的情绪汹涌,犹如一副浓郁繁杂的油画,他似乎在十几秒之间变得苍老,老态龙钟。嘴角动了好几下,陈正再出声音时,已经变得颤抖:“那你想我怎么样?想我以死谢罪是不是?你和大竞,都是我陈正的儿子!不管我要选择哪一个放弃哪一个,对我来说都是一场锥心的煎熬!”
“如果当初有可能,我宁愿用自己去换回你们两个!可是那些亡命之徒,不会跟我讨价还价,他的手上捏着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孩子的性命,我必须马上作出选择!你当时比大竞孱弱,大竞他是你哥,他是兄长,我只能选他,我只能把他留在那些丧心病狂的人手上!你别以为我不难过,你别以为我铁石心肠,你别以为我没有心,你别以为我对他没有亏欠!”
“这些年以来,我没有一晚睡得好,我只要稍微睡得沉一点,我就会梦见你和大竞被绑架的那些情景,我会在梦里面一遍又一遍地被那些记忆凌迟,我见到你和大竞浑身是血,你们被人用绳子绑着丢在血泊中,我想要上前,却在最关键的关头被惊醒过来,然后会一遍又一遍地告诫我自己,那些可怕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和大竞都长大了,你们已经长成了有能力自保的样子,那些噩梦已经走远了!”
“就算我曾经对你们有多严厉,有多不近人情,但是我是一个父亲!你以为我容易,你以为我真的那么容易眼睁睁地看着你和大竞互相撕扯互相伤害!手心手背都是肉,你想让我怎么样,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去做,你才满意,你们才够满意!是不是我死了,你们就可以彻底解开心结,不再怨恨我了是不是!”
手捏成一团按在桌子上,陈正的青筋暴起,他的声音越到后面越大,语调越激昂,可能是因为过于激动,也可能是没及时换气,他最后几句话,咬字都不太清晰,如同重锤敲在破损的鼓面上出来的钝音,把整个饭厅的空气都割裂开来。
就在这时,饭厅的大门那边,传来了一阵特别刻意制造出来的轻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