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霜雨露,无非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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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大帝的北征大军,在沙漠上已经转了快两个月。
永乐八年,永乐十二年,永乐帝曾两次亲征漠北,均取得了不小的战绩。特别是永乐十二年的那一次,将鞑靼瓦剌彻底打回沙漠做了游牧民族,
之后多年,大明的北方边境都是安安静静。
可是永乐十九年迁都北京之后的下半年,边境有报,有小股蒙古兵骚扰边境。这本来不是多大事,猜想也就是饿极了的蒙古人劫掠些生活必需品,很快就消失了。边防本来固若金汤,为此加强了防范,并没有任何危险。
然而永乐大帝却当成了件大事。蒙古人又来了?而且是老相识阿鲁台?那还得了!打!接着打!于是永乐二十年,二十一年,二十二年,又组织了三次大规模的北征。而且,都是皇帝御驾亲征。
有这个必要吗?
朝臣群起反对。先是管军务的兵部尚书方彬,再三劝阻。蒙古小队骚扰,并未对边境产生威胁,只要九边军镇加强防守,不就可以了?而反对最厉害的,是户部尚书夏原吉,这个年近六十,历经三朝的老臣。
为什么呢?
很简单,没钱没粮。
几十万大军北征,供给是位。特别是军粮,这几十万人的粮食,包括去的路上,包括打仗期间,包括回来的路上,粮食都要带着,沙漠里可没有吃的。可是大明永乐年间,迁都,到处大兴土木,下西洋,种种花钱的大事一齐上马。户部小心节省的存粮存银,花得差不多了。
到哪里再弄这些粮食?南方自然有,可是如何大量运过来?运河也是超极限运转了。夏原吉直截了当地禀告皇帝:现在的粮草,只够边防部队的,无法供应北征。
“彼年十出无功,军马储蓄,十丧八九。灾情别作,内外俱疲。况圣躬少安,尚需调护。岂遣将往征,不劳车驾?”委婉地劝皇帝别去,要去也派个大将去就行了。确实永乐帝身体近年一直不好,夏原吉这么劝,也是为皇帝着想。
然而永乐帝听了夏原吉的报告,却极不高兴,不行,就是要去!你,户部尚书,不就干的这活儿吗?立刻去开平筹粮!
夏原吉无奈,吭哧吭哧去了开平,辛辛苦苦筹集粮食。就在这时管军械生产的工部尚书吴忠进言北征物资困难,被永乐帝逮捕下狱;兵部尚书方彬惧怕之下,干脆自杀身亡。
永乐帝勃然大怒,这几个人,是串通好了来威胁我?猛人永乐大帝,一拍龙案,方彬你想死就死?不行,戮尸,再杀一遍!又将夏原吉自开平抓回,也下了诏狱。
三朝老臣,对永乐盛世贡献巨大的夏原吉,就这么进了监狱。大家都觉得,永乐帝年纪越大脾气越是暴躁,朝臣与后宫,都是人人自危,战战兢兢。夏原吉此时在狱中,有一句名言流传甚广,叫“风霜雨露,无非教也”,意思皇帝这是教育我,我还是感激的。
永乐帝的虎威,可见一斑。
朝廷舆论,以投机分子礼部尚书吕震为,改为支持皇帝北征。吕震更是落井下石,说夏原吉“阴柔险邪”。幸亏皇太孙不断地在皇帝面前求情说理,夏原吉才保住性命,没被皇帝砍了。无人再敢劝阻,永乐帝开始了连续三次的御驾北征。
可惜,永乐二十年,二十一年这两次亲征,都是无功而返,连敌人的影子也没看到。永乐二十年这次,永乐帝是找碴打了下朵颜三卫;二十一年这次,还好碰上了个主动投诚的蒙古王子,永乐帝赐名为金忠,两次好歹都没有空手回北京。猜想阿鲁台是被打怕了,惹不起,只好躲起来。
可是永乐帝越找不着敌人,越是要找:躲?我偏要揪出来打!
于是二十万大军在永乐二十二年的四月初三再次出,自北京张家口浩浩荡荡出了出宣府。永乐大帝亲征,英国公张辅和大学士杨荣金幼孜随行。代理户部事物的吕震动用北方各省三十四万匹驴和二十三万民夫抢运,凑出了三十七万石军粮。
然而,就是找不到蒙古人。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粮食一天比一天少。在大漠上一步步深入,已走出了七八百里,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永乐帝派出了十几只斥候小队四处侦察,回来都是没看到敌人。只有一个小队见到了点儿车轮印,可也是很久之前的印子,料想人早就过去了。
大明军队的神机火炮,强弓劲弩,以及永乐大帝和英国公张辅这两个当世最能打的将帅,竟然完全没有施展的机会。
骄阳似火,一阵阵热浪自地面喷上来。放眼四顾,连绵的黄沙不绝,碧蓝的空中一朵云彩也没有。所有的军士汗流浃背,马匹也都低垂着头,没精打采地往前挪着。
永乐帝骑在马上,也一身一头的汗,然而望着这记忆中熟悉的一幕,皇帝的心中,暗暗期待。
为什么,不顾众臣的反对,一意孤行,一次次来到这漠北荒地?二十多年了,难道还会有奇迹出现?
永乐帝,当年的燕王朱棣,嘴角浮上一丝苦笑。
当年在沙漠中也是这样,兜兜转转几个月找蒙古人。遇到她,是奇迹;一起看到空中宝塔,更是奇迹。
老天,让我再有一次奇迹!只要再一次,再见她一面!
一阵鸾铃声响,十几匹快马自左侧快速奔来,直迎着皇帝的马头。快到近前,奔跑的人一跃下马,就着冲势单膝跪在永乐帝之前:“禀告陛下!微臣这七天搜遍了西北方圆四百里,没有现敌踪。”顿了顿道:“粮食没了,微臣就回来了。”是英国公张辅,亲自去搜寻蒙古人。
永乐帝不做声,半晌问道:“有没有,现什么人?呃,百姓?”
张辅躬身道:“禀陛下,什么人也没有。方圆四百里,一片荒凉。”见皇帝满脸失望,又道:“陛下!请给微臣一些粮食,微臣再去搜寻!”
阳光炽烈,永乐帝刚要答话,忽然一阵眩晕,几乎摔下马;急忙抓紧缰绳,闭目定了定神。
身边的海寿伸臂扶住皇帝,轻声劝道:“圣上!您这龙体欠安,歇歇吧?”永乐帝已经是六十五岁的老人,多年的辛劳,身体早已大不如前。这次北征一直不见敌人踪迹,皇帝郁郁寡欢,已经这样眩晕过好几次了。
杨荣在后关切地望着,也道:“陛下!这军粮已经消耗过半,不能再往前行军了。”远征的规矩,一定要在供给剩一半的时候返程,否则可能会被饿死。几十万军队如果缺粮,闹事兵变什么后果都有可能生。
张辅愣住,没想到这次的军粮这么紧张。就这么回去?二十万大军在漠北转悠近两个月无功而返,白跑?
海寿扶着永乐帝,静静等着。良久,皇帝才抬起头,有气无力地道:“班师,回京!”再不走,几十万人会死在沙漠里。
杨荣大喜,道:“尊旨!陛下圣明!”张辅张了张口,望着皇帝憔悴的面容,终于没有说话。
七月,返程的大军行到了榆木川(现内蒙古呼伦贝尔市海拉尔区)。一望无际的草原绿油油鲜亮欲滴,各色野花五彩缤纷洒在草中。榆木川自其间穿过,碧绿的河水与草原融为一体。东西北三面环山,山顶积雪未融,郁郁葱葱的山坡仿佛绿衣少年戴着顶白帽子,与蔚蓝天空中的白云相互嬉戏。
大军在荒漠中艰苦已久,见此美景都不由得齐声欢呼,声震山野。永乐帝长叹一声:“大军扎营,休整!”自己信马由疆,沿河缓缓而行。
河水清澈见底,哗哗流淌;河畔几株杨柳,枝叶轻拂。凉风吹过,带着水汽的湿润和绿色的芬芳。此情此景,好不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