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这日晚间,沈复如约登门,许是钟意这些时日的照看有用,许是菩萨垂怜,钟老夫人的身子一日日好了。
她很中意沈复这个年轻人,听他说想带孙女出去放花灯,便道自己无碍,催着钟意跟他出去走走。
钟意挨不过她,便应了,又不欲招人耳目,就褪下道袍,换了家常女郎装扮。
沈复自回京后,尚且是头一次见她如此,打眼一看,竟痴住了,半晌才回神,道:“长安那些流言,原是真的。”
钟意不解:“什么流言?”
侍女还备了面纱,沈复接过,亲手替她佩上了:“说居士是仙娥,我配不得的流言。”
这动作有些亲密,那话更是如此,钟意下意识后退一步,客套道:“市井流言,如何能当真?”
“不能当真吗?”沈复低声道:“那,我也配得居士吗?”
他这样端正的人,居然也会说这种话,要知道,前世即便是在内帷之间,也难听他说几句甜言蜜语的。
钟意微怔,忽然有些庆幸自己佩了面纱,遮了脸热。
“沈侍郎,”她眼睑微垂,道:“你也拿我寻开心。”
“哪有?”沈复低头一笑,就着天上月光,别有缱绻:“走吧,再不去便迟了。”
今日是十五,街头巷尾皆是提灯的男女,人也拥挤,沈复护着她往前走,一路到了渭河边。
这晚原就是祈愿的日子,河边聚集了许多男女,还有摊贩在售卖花灯,又提供笔墨,可以将心愿写在纸上,让它逐水漂流,直达远方。
钟意重生一世,对于神佛心有敬畏,也有些相信,叫人去买了盏花灯,提笔在上面写了几下。
唯愿祖母康健,合家安乐。
想了想,又添了几笔:也愿我平安如意。
那张纸原就不算大,她将后边那句话补上,便显得窄了许多,也不知神仙见了,会不会嫌她许愿许的太多。
钟意如此一想,便提笔将后一句抹去了,在纸面上吹了两下,折叠起来,放进了花灯里。
她写的时候,沈复便极君子的挪开视线,待她写完才道:“是为家人求的?”
钟意笑道:“不能说,说了便不灵了。”
沈复忽然笑了,语气轻柔:“你怎么把为自己许的愿抹去了?”
钟意一怔,蹙眉道:“你偷看了?”
“没有,”沈复道:“我猜的。”
钟意听得愣住,不知怎么,忽然就想起那日李政的猜测来了。
她险些忘了,沈复虽不像李政那样厚颜,思绪之敏捷却未必会逊于他,与他接触的多了,也未必会是好事。
沈复见她怔住,笑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钟意勉强一笑,又一次庆幸自己佩戴着面纱,能遮挡住面上神情。
沈复却也取一盏花灯来,提笔蘸墨,道:“见你方才那样诚心,或许那神仙是灵的,我也写一个试试看。”
钟意眼睫微垂,挪开视线。
沈复边落笔边道:“居士,你怎么不问我写的是什么?”
钟意淡淡道:“不是说了吗,说出来就不灵了。”
“也没有那么绝对,”沈复停了笔,将那张纸折起来,放进花灯里:“据说,等花灯进水之后再说,神仙照旧会实现那愿望。”
钟意有些好笑:“你何时也信这个了。”
“左右也只是玩笑,”他另取了一盏花灯递给她,道:“再写一个吧。”
钟意提醒他,道:“我已经写完了。”
“那是给别人写的,”沈复道:“这个是为你自己写的,不一样。”
钟意转念一想,笑道:“也对。”
将先前那盏花灯搁在手边,她重新取了一张纸,沈复递了笔与她,随即别过脸去,钟意略加思忖,提笔写了一行字。
愿我从此再无波折,平安顺遂,终了此生。
写完之后,钟意将那张纸折起,搁进花灯里,向沈复道:“那边人不多,我们去将它放下吧。”
沈复笑道:“都依你。”
渭河边的年轻男女颇多,时下风气又开放,大方展露玉颜,同心上人挽着手的女郎也不在少数,如钟意这般蒙着面纱的,反倒是少见。
二人不欲张扬,便往偏远些的地方去了,河岸边有些湿,沈复将自己那盏花灯放入水中,又自她手中接,想帮她将花灯放下,却被钟意摇头推拒。
她道:“我还是自己来吧。”言罢,提着裙摆过去,小心的将那两盏灯放入水中。
“居士,你许了什么愿?”沈复也不介意,道:“花灯入水,可以说了。”
“你都没同我说,怎么反倒问我?”钟意不想提,便随口扯开话题,道:“好没道理。”
“说也无妨,”沈复微微笑了,道:“我许的愿是,希望我的心上人如愿以偿。”
钟意一时顿住:“你……”
沈复轻轻唤道:“阿意。”
自从回京之后,这是他第一次叫她阿意,那语气轻缓,不觉令她想起从前。
他道:“你许的什么愿,能同我讲吗?”
月光与灯光交映,照得他面目明俊,依稀是无数少女梦中人。
钟意怔怔看着他,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既不说,我便自己去看了,”沈复轻笑道:“你可别恼。”
钟意尤且未曾反应过来,他却解下大氅,顺势扔到他怀里去,纵身一跃,跳进渭河里,去追那盏已然漂出很远的花灯。
“沈复!”钟意惊呼一声:“你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