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无垢,小木匠回去歇息。
尽管半夜才睡,但次日清晨,他还是早早地起来了。
洗漱过后,因为不敢练刀,怕吓到了庄户人家,所以他又练了一趟拳,浑身热,白气腾腾而起,而借宿的主人家,那大嫂七岁的女儿端了碗苞米粥,和两个红薯送了过来。
他的伙食和住宿的费用从那工钱里面扣,并非白吃白住,所以对主家来说不但不是负担,反而是一份收入。
而且村民们都很尊敬小木匠,所以彼此相处得都很融洽。
小木匠与那女孩儿聊了几句,吃完之后,走出了院子去。
他并没有朝着蛇仙庙的工地走去,而是来到了村西头的一个族老家里。
他在院子外,对着里面喊道:“李先生,李先生?”
里面走出了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来,他挽着一个髻,穿着麻衣和黑布鞋,身材修长,脸容俊朗,行为举止都一板一眼,彬彬有礼的样子,朝着小木匠拱手,说:“何事?”
小木匠笑了,说李先生,我就是过来告诉你一声,无垢道长走了。
那青年点头,说哦,知道了。
他转身往屋子里走,等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过头来,对小木匠说道:“我一会儿会去庙那边画画。”
小木匠应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开。
这位李先生本名叫做李梦生,是个书画国手——何谓国手?
那指的,是精通某种技能(如医道、棋艺等),并且在所处时代达到国内该领域最高水平的人。
当然,这国手是小木匠在心里给李梦生先生封的。
大约在十天前,这位李先生游历经过村子,然后落脚之后,同样作为外来人的小木匠与他搭上了话。
两人聊熟了之后,小木匠得以瞧见这位李先生作画。
他画马,作八骏图,以饱酣奔放的墨色勾勒头、颈、胸、腿等大转折部位,并以干笔扫出鬃尾,使浓淡干湿的变化浑然天成,透视感超强。
画上的马,前伸的双腿和马头有很强的冲击力,似乎要冲破画面。
他画虾,寥寥几笔,用墨色的深浅浓淡,表现出极致动感,线条有虚有实,简略得宜,似柔实刚,似断实连,直中有曲,乱小有序。
纸上之虾似在水中嬉戏游动,触须也像似动非动,仿佛立于纸面。
他画人,惟妙惟肖,仿佛有人声鼎沸,市井之言。
他画山水,山水仿佛纳于纸面。
……
万事万物,从那蘸满墨汁的笔尖之上,落在白纸之中,却仿佛赋予了这世界新的容貌与意义。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灵性。
无垢说小木匠的木雕里有灵性,能够让寻常木器,有着法器一般的根骨,而小木匠瞧李先生的画,却有更加强烈的感受。
那里面的一切,都栩栩如生,灵气逼人。
小木匠是匠人出身,干的是手艺人的活儿,审美观反而显得更加高明,瞧见这个,越对那李先生尊敬有加。
而李先生对小木匠的手艺也是十分佩服,两人英雄惜英雄,彼此相交闲聊,却也颇是自在。
只不过半途来了个无垢道人,与这位李先生一见面,没两句就闹翻了。
无垢嘴毒,言语刁钻,而李先生却是个不会吵架的书生,吵不过惹不起,却躲得了,这几日一直在这族老家里待着,都没有怎么出去。
小木匠最佩服有手艺的人,但对无垢道人这曾经救过自己性命的家伙又无法推辞,瞧见两人合不拢,也没有劝。
他怕李先生被无垢给气走了,所以这才大早上赶过来找人,等确定人还在,这才放心地离开。
小木匠回来之后,背了木工箱,便去了蛇仙庙工地。
没多时,几个泥瓦匠也来了,工地上也就忙碌起来。
他一直忙到了中午,等村里的大姑娘送了饭和凉开水过来,他歇息的时候,才瞧见那位李先生慢悠悠地沿着山道走了过来。
李先生来到快要完工的蛇仙庙前,将纸笔铺在一块大石头上,拿镇纸压着,也不着急作画,而是围着那蛇仙庙转悠了一大圈,这才回来。
他慢慢地一边研墨,一边构思。
小木匠吃过饭之后,过去打了声招呼,李先生点头应了一声,也不再搭理。
甘墨知晓他那是进入了创作的状态,也不打扰,回头又去干活了。
下午的时候,村子来了几位族老,跟小木匠聊天,小木匠承诺加快速度,三天之内完工,绝对没问题。
因为要赶工,小木匠忙得昏天黑地,一直到入夜,方才停歇下来。
他送走了那几个有些怨气的泥瓦匠,这才顾得找那李先生,现李先生已经画完了,不过那画并非是以蛇仙庙为主体,而是修庙的人。
那几个泥瓦匠只是背景,画里面的真正主角,却是他甘墨甘十三。
瞧见那宣纸上活灵活现的自己,小木匠有些惊喜,而李先生朝着纸面上吹了一口湿气,试了一下墨,现干涸了,便将其卷了起来,递给了他。
李先生说道:“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