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王邈才喟然道:“况兄所说亦有道理,只不过,吾观主君意向,若是稳定了吴地局面,怕是要向北面展的。”
“哦?衙推大人何出此言?”梅况颇为吃惊,对王邈的这个推断大为震动。
他一直认为江烽之所以如此重视寿州水军,就是因为江烽的重心会放在江南。
吴越之地素来膏腴,江烽若是拿下了吴地西部,肯定会依托庐濠和滁四周,向周边拓展,比如蕲黄二州,又比如舒宣二州,江南东道、江南西道将会是江烽日后经营拓展重点才对,没想到王邈确认为江烽会向北展。
梅况对王邈的印象一直很不错,江烽重视王邈自有其道理,另外王邈的战略眼光也素来为梅况信任,所以王邈这般一说让梅况十分惊讶。
“况兄,我知道大家都认为主君谋夺吴地,自然是看重吴地富庶,这也没错,但吴地富庶,在于钱粮,若是我们在吴地有所斩获,那么我们淮右所控之地便掌控江淮锁钥,光浍寿庐濠,我估计这是主君最低的目标,五州之地,人口过二百万,可以说根基已成,那么下一步该如何?是继续东向,与蚁贼、越国争夺吴越膏腴之地,还是南下谋夺蕲黄舒宣这等土地肥沃的鱼米之乡?”
这正是梅况认可的,若说东向面临诸多困难,蚁贼和越国都不是好啃的骨头,那么南下呢?蕲黄舒宣这四州皆是软柿子,正好捏一捏才对。
“衙推大人看来还有其他判断?”梅况沉吟着道。
“嘿嘿,若是主君只希望当另一个杨行密,东进南下都是正理,但若是主君意欲为汉高,那么便不能倾心江南,而当谋夺齐鲁河朔!”
王邈的话振聋聩,让梅况也是目瞪口呆。
饶是梅况自诩心志坚定,也一样被王邈的话给震得一愣一愣,好一阵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汉高?斩白蛇赋大风的汉高祖刘邦?开创大汉两百多年的登徒子?
“呃,衙推大人……”
“况兄叫我九郎就好,叫我衙推大人听得恁地生分。”王邈含笑道。
“呃,九郎,你这话可真的有些惊天动地,可是主君在你面前流露过此意?”梅况急需搞清楚这一点。
虽说经唐一代,整个中土的经济重心正在向江南转移,但是若是要论华夏道统正朔,毫无疑问天下士子仍然认为中原河水流域更能代表本身,狭义的中原便是指京畿河南之地,广义中原便是指关东之地,也就是京畿河南、河朔、齐鲁乃至幽燕、河东,只有掌控这一区域,你才能说你是真正的大一统的缔造者。
“主君心思城府深沉,当然不会在某面前流露这些意图,不过主君素来是走一步望三步,拿下寿州,便全力扶持水军,自然是谋划吴地,而此时涉足颍州,并且要某大力去河朔经营谋划,恐怕不仅仅只是练兵和阻止蔡州东入颍亳那么简单吧?”王邈沉吟了一下,“再观主君与关中胡商交好,大量购入战马,要组建骑兵,论理,若是主君只图江南,骑军组建便可缓缓图之,但主君却反其道而行之,诸般迹象,某以为主君在吴地局势明朗之后,便会谋图淮北,尤其是徐州!”
梅况当然明白王邈话语里的意思。
徐州乃是关东要冲枢纽,天生王霸之地,拿下徐州,北可遥指齐鲁,南可俯瞰江淮,东有渔盐海疆之利,西可虎视中原,现在时家外强中干,经历了蚁贼之乱后,已经是最虚弱的时候,而蔡州虽然谋夺颍亳,但是也只是刚刚起步,江烽现在就是要全力阻止蔡州不能让其顺利谋夺颍亳,一心要抢在蔡州拿下颍亳之前,夺下徐州,只有这样才可以在战略态势上压倒蔡州,让其处于淮右和大梁之间的夹击态势之下,让其不敢轻举妄动。
而一旦被蔡州夺下徐州,那战略优势便会迅速逆转,袁氏居高临下,势必对整个江淮构成巨大威胁,而且获得了徐州,只怕泗海两州也多半会落入袁氏手中,届时袁氏便真的大势已成无人能制了。
所以对淮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徐州的重要性甚至比更富庶繁华的扬州、润州这些州郡更为重要,可以说不容有失,或者说,淮右可以容忍徐州落在时家这种没落户手中,因为那是安全的,但是却决不能允许让袁家这种蒸蒸日上的藩阀所得,否则立即就会成为悬在淮右头上的一柄利剑。
王邈的分析让梅况也陷入了沉思。
他一直以为江烽的重心会放在江南,的确,江南东道、西道两道数十州,东道诸州繁华,不但是鱼米之乡,茶叶、丝缎、瓷器,皆为大宗出口货物,而西道诸州面积广大,也是极为重要的粮、茶、油产区,以淮右目前的军事实力,在江南攻城略地尚有一战之力,但是如果真正放在中原河朔齐鲁,与大梁、蔡州、泰宁和平卢这些军事强藩相比,就明显要逊一筹了,这从淮右军的战斗力就能看出一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