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无数钢铁、齿轮和簧片所拼凑成的造物,可是却出了与婴儿别无二致的哭声。
大宗师低下头,凝视着手中那个肚脐上还连接着电缆的金属胎儿,面无表情。
既无慈悲,也并不惊恐。
只是静静的端详。
眼看着它的动作渐渐僵硬,痉挛着,难以动弹,最后,自眼眶里,那一颗宝石雕琢而成的右眼坠落。
空洞之后的黑暗里,一道扭曲的结晶生长而出。
“为何……”
在艰难张开的口中,婴儿哽咽着,出来自千万年之前的质问:“铸日者啊……为何,为何没有拯救我……”
声音渐渐消散,随着悲鸣一同渐渐细微。
只有锋锐的结晶迅速的从身体内穿刺而出,一滴滴黑色的血液便从伤口中流淌而出,落在了地上。
“再等等。”
大宗师轻声低语,“很快你们不必再痛苦了。”
前所未有的,那一张肃冷的面孔渐渐浮现温柔。
他抬起手指,掐断了婴儿的脖子。
咔吧。
最后的哽咽消散在空气里。
它死了。
当婴儿死去的那一瞬间,庞大的分控中枢便迅速泛起一层层岩石的色彩,然后紧接着便是风化和破碎,化为尘埃。
伴随着分控中枢的崩溃,曾经炼油厂所在的遗址巨震,猛烈的震荡扩散向四面八方。
中央高塔的顶端的狰狞眼眸似是暗淡了一分。
在大宗师的手下,这一座分控中枢迎来了彻底的关闭。
不是开启,而是关闭。
——黄昏之乡的能源补充,自今日断绝。
大宗师面无表情的凝视着眼前这一切的溃散,当最后的崩溃结束之后,迅速消散的黄沙里,却浮现出最后所存留的轮廓。
罕见的,大宗师错愕了一瞬。
好像难以理解眼前所存留的东西。
许久,许久,神情渐渐复杂起来。
“原来,如此么……”
.
.
当林中小屋再次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
他艰难的从床上爬起,头疼欲裂,想不起究竟生了什么。
只记得自己醒来之后哭的好像是个五岁那年一样,整个蜷缩在床上,话都说不出,有人粗暴的把自己打了一顿,扯起来送进医务室,医生给他开了药,或许中间还有催眠和什么心理治疗,然后他吃了药,喝了水之后,浑浑噩噩的再度回到房间里。
等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终于恢复了清醒。
“你看起来好一点了。”
在房间的门口,沙上,低头看书的原缘抬起了眼睛,神情郑重:“刚刚你很糟糕,我差点以为你要死了。”
“还好,还活着……”
林十九苦涩的抬起头,揉了揉下巴:“就是脖子有点痛……这是药的副作用?”
“当时你见人就咬,像是疯了一样,朝我扑过来的时候,我没收住手。”原缘如实回答:“实际上,我当时一不小心把你脖子打断了,这是后来重新接回去的,你活动要小心点。”
“啥玩意儿?”林十九惊叫,下意识的摸着脖子。
“玩笑而已,并没有。”
原缘耸肩:“我只是,想要让你轻松点。”
“……”
林十九无言以对。
有点受不了原缘式的玩笑,因为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在漫长的沉默里,林十九忽然想起来:“老师呢?老师去哪儿了?”
“他走了,大概六个小时,走之前来看过你,你那会儿睡得正沉,就没叫……”
“不可以走!!!”
林中小屋的声音尖锐,打断了原缘的话,令她愣在原地。
“不行,必须把他找回来,必须得马上……”
林十九被突如其来的恐惧淹没了:“不要去……不要去!他不可以去那里……”
“那里,那里……”
他回忆着噩梦之中的那个场景,僵硬在原地:“那里……全部都是死亡……”
好像黑暗重新降临。
令人窒息的昏沉之中,他孤独的跋涉在骸骨和血水之间。
好像听到他的呼吸,在死亡之中,一双双呆滞的眼瞳,便回头看过来。
“请救救我……“
沙哑的低语声从他的耳边再度响起。
即将淹没他的血水中,有无数人的手抓住了他的双腿,向下,悲鸣,尖叫,向着他祈祷:“请你,留下来……”
那一瞬间,林中小屋终于悚然警觉了地狱的本质。
明悟了曾祖父那些难以理解的低语,那些曾经偶尔只会在梦里的才会出现的话。
他踉跄后退,跌坐在了床上,恍然呢喃。
“这里已经……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