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叔确实是有感悟。
坐在山崖边,眺望着周遭海阔天空:“我一辈子没想过,会在这样神仙般的地方来养老,不想走了,以后就看着孩子们成家立业吧。”
易海舟不要脸:“要不要我帮你去说门亲事,这还来得及再生儿育女呀。”
茶叔是真淡然:“光老潘文慧这点牵挂,已经让我没法超脱了,实在承受不起子女那种重担,就让我偷个懒吧。”
易海舟深以为然:“真正重感情的人,一点点都能压垮。”
茶叔点头:“男人就是应该承担这种家庭的责任,西北铁路修得晚,加上土匪散布,一直到解放初期都还有押车的,我父亲也就还有点生计,以为还能带着大家伙儿继续做买卖,这就是他的责任。”
易海舟倒上茶,知道周柏茶这是故意要把他的根根底底都交代干净,以后大家才能知根知底的信任。
所以他就默默的听。
整个叮当岛到处都是这种顺着栈道尽头的小小观景台,适合两三个人静坐台边。
夕阳西下如血色般浓厚,更显波澜壮阔。
就像周柏茶描述的那个时代:“刚解放的时候,我父亲去商量,我们这还要继续营生持枪往西押货呢,干部很爽快,就你们那几杆枪,我们不在乎……我父亲就继续押车了。”
“大概也就一两年吧,南丽那边打起来,各地要求收枪,我父亲再去商量,干部还是很爽快,就你们那几杆枪,我们不在乎……”
一模一样的词儿,连易海舟这种家伙都听出来味道绝对不同:“交了?”
茶叔慢慢点头:“正是最年轻当打的年纪,我父亲带着人乖乖的缴枪去劳改,这才留了条命。”
易海舟挑眉毛。
茶叔端起杯子:“滚滚历史车轮,那身本事和那几杆枪,可不就是不在乎嘛,但凡有丝毫想不通,敢扎半根刺,那就是碾碎了无痕啊。”
易海舟当过兵:“那年……呵呵,全国军队近千万呢,再能打又如何?”
茶叔还笑得出来:“所以不杀已经是大恩,家人就是牵绊,汉子们配边疆劳改,换得妻儿老小还能在家乡生活,不过我父亲唯一后悔的是有机会加入农垦兵团,他们十多人一合计,这就算是充军吧,一辈子都回不去了,劳改几年熬一熬还能回家团聚呢,结果一直到六七十年代能走了,只有两个人活下来,这就是对时代变化的残酷缺乏足够的认识。”
易海舟算算时间:“你父亲回去才有了你?”
茶叔嗯:“所以从小练这身功夫,我却从来没跟人交手过,我始终记得父亲给我说过的那句话,这是历史进步的一面,但也是个人痛苦的一面,时代的车轮碾过无数人的尸骨,在巨大的轰鸣声里,连个咔嚓都不见。”
易海舟佩服:“你和你老爷子读书都比我多,我是瞎混。”
茶叔笑:“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从尸山血海里面杀出来的,这年头很少了,但哪怕是经历过那么多杀戮,又没多少文化,你却依旧没变成浅薄和冷酷之徒,帮丧雄,帮老潘,我都很敬重你的为人,其实我在这方面的胆量是不够的,也许从我父亲开始,我就被吓破胆了,当老潘遇见危机的时候,我也本能的选择赶紧带着全家走。”
易海舟却明白:“你刚说了有牵绊嘛,这么大一家子,还有这么多条狗呢。”
茶叔看着周围高高低低趴满的狗子,笑着摇头:“玩物丧志说的就是我,空有一身武艺却没有胆量去拼争。”
易海舟就八卦了:“包括老潘的老婆?”
茶叔不讳言:“我们仨一起长大的,总要有个选择,我觉得挺好,老潘……这次还请老爷能多多提携他,没了手艺,他可能连命都不想要,可又要牵绊着家人,不是吗?”
易海舟难得打包票:“这个你放心,那空姐也不是狐狸精,从万米高空掉下去啊……跟我一块儿那富婆长相但凡能稍微过得去,我落地也是要去去火的。”
周柏茶当没听见易海舟的流里流气:“这回你们俩真是命大,想着就能尿裤子!”
易海舟得意洋洋的讲述自己亲身感受。
过路的武贞香看见,立刻气不打一处来:“成天看见你就是游手好闲!”
边说还边飞腿踹易海舟,幸好他跳起来扶住,协调性并不好的大小姐才没摔着。
满意的哼哼小跑忙碌去了。
茶叔和易海舟同时看眼后面那个黑袍秘书。
易海舟说屁股大。
茶叔说这个女人有怨气。
儿子得了个这么神叨叨的师父。
易海舟别提多满意了,回头还专门给仙娜显摆,要她好好尊重儿子这位师父。
仙娜也嘿嘿嘿的开心,但又有点担忧:“其实……也不要多大本事,能把家里操持好就够了,我就希望他能跟你一样平平安安的,不离开镇子都行。”
估计也是有点后悔孩儿他爸走出镇子,变成现在的局面。
易海舟懒得讲道理了,他不懂,哪怕自己经历那么多,最后还是茶叔这番说法到了心坎上。
这也是他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想着拉起一队人来的朴素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