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慈冲到堤上,瞬间心就凉了。
萧家看守棚子的人大部分已经撤走,原本挖坑的位置棚子已经不见,油布被卷缠在几根细瘦的毛竹上,不断被水冲刷,咔咔咔断个不休,水面上一片污红,还飘着一具无头的尸,那尸也不知道被什么缠住了,竟然没被冲走,在水中不断直挺挺浮沉起落。
堤岸不断塌陷,豁口逐渐变大,在后面跟来的百姓的惊呼中,铁慈毫不犹豫跳进了水中。
她直奔那尸而去,黑夜里什么都看不清,那一腔焦灼和恐惧,仿佛也化成了此刻冲往下游的水,灌满了她的胸臆,令人窒息。
暗色里万物混沌,唯有她脸色煞白。
她冲到那无头尸前,不顾那腔口血肉模糊泛白的恶心,抱住那截身体往外一拉,然后险些脱力般软在水里。
一股水流从背后推来,险些将铁慈推走,她抓住堤边碎石尖端,死死抵住身体,才逃过了那一波冲击。
头顶雨丝不绝,天穹幽邃,四周浊浪涛涛,轰响剧烈,身周和对面的堤坝缺口处碎石泥土不断无声崩塌,眼前的一切,像一帧灾难默片,而她身在其中,不见亲友。
堤坝的石头片刻就被流水卷去她顺势放手,顺水而走。
总是要去找的。
但这上游泄洪,人转眼就能冲出几里,她慢上一步便是迟上许久,黑夜水上,如何去寻。
心里也明白,只要当时没出意外,这水应该还不至于淹死飞羽等人,但顾小小是旱鸭子。
岸上有人惨叫:“天啊!天啊!他们真的掘堤了!”
有人大喊:“快回去通知屋里人!”
有人哭:“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这些呼叫铁慈都没听见,她只是木然地做着动作,一个猛子扎下去,游上一阵,再浮上来,失望地抹一把脸。
湿漉漉的,流不尽的水。
再次起身时,忽然腿被什么拉住,她以为是水底的杂物,用力一蹬,却听见一声笑,道:“这么有力气!”
一声便如仙音入耳,她猛然回头,先看见飞羽那张也是湿淋淋却反而更加清丽的脸,然后从她的背后,看见二师兄丹霜赤雪顾小小的脸,像一串绳子上的蚂蚱,齐齐整整地串在一起。
巨大的惊喜令她眼前如星花般爆开,她的喉咙却瞬间哽住。
……
时间倒退回半刻钟前,江水倒灌那一霎。
水流很快冲倒了所有人,对峙的,挖坑的,那些木然挖坑的外地客,连一声喊都没来得及,只看见锹尖和一只手在浪头一闪便不见了。
有人惨叫,河水里逶迤开一大片红,一只脑袋猛地撞过来,又猛地被卷走,那是被河水冲开的铁锹,也不知道铲了谁的头。
萧八爷也在惨叫,丹霜在这种时刻竟然没有丢开他,她在仰头看见水晶墙倒的瞬间五指用力,狠狠插进了萧八爷的体肤,手指卡在了他的骨节里,萧八爷的惨叫已经不似人声,他是萧家二房受宠的庶子,何曾吃过这样的苦楚。
然而丹霜的判断没有错,他敢在这个时候来堤上,自然是有仗恃的,大水冲来时,他腰间一弹,浮出无数个牛皮泡来,与此同时丹霜也在他身上摸索出长长的勾索。
在场的自己人,除了二师兄和李植,大部分人都有精准的判断。大多都向萧八爷扑过来,飞羽扑出时,难得好心地拽了二师兄一把,丹霜甩出绳子,众人纷纷抓住。
只这几个动作,众人就被冲下了数丈,丹霜甩出勾索,勾住了水边一棵老树,众人一串儿地挂在上头。
只是少了李植和童如石,众人四面张望,丹霜忽然道:“那边!”
她指的是极远处,有几个人头自浪头一冒,速度极快地远去,只是看不出谁是谁。
赤雪却知道丹霜眼力非凡。尤其擅长远视。现今拥有天赋之能的人虽然已经很少,但还是有的,只是因为铁氏将天赋之能赋予了皇族的色彩,现今世上还有这种能力的家族和个人一般都不予张扬,以免招惹麻烦。
看那方向,是往岸边,既然得救,众人也就不再关心,本身也没多少交情。
随即众人就看见有人扑往下游,黑夜中那人游得极快,众人还没看清,飞羽已经铁定地说是叶十八,伸腿勾住了。
铁慈将所有人看过,又得知李植童如石应该也得救了,便放了心,此刻她浑身是劲儿,一眼看见那一串蚂蚱顶头是一个不认识的人,虽然狼狈也可以看出衣着华贵,问明身份后,她遥遥看向堤坝上,虽然缺口还在不断扩大,但左右都各有一群人站在上面,一群是试图堵住缺口的那些百姓,一群却是萧家人,一边往后退一边伸着脖子向这边张望,大喊八爷八爷,喊声凄厉,却无一人敢下水。
铁慈一看便知道,那应该就是萧八爷的随从,保护主子责任在身,不敢离开,却又不敢去救。
她看一眼那堤坝,缺口刚刚挖开,不算太长,还能挽救,如果就此放弃,水一定会把整段堤坝都冲开,那下游的损失就难以计量了。
她眼神一转,飞羽就能猜出她心中所想,嘴对着萧八爷努了努,铁慈点头,飞羽一笑,道:“我送你过去。”抬臂一掷,呼地一声,将铁慈掷向了最里面。
铁慈落下,一把抓住了萧八爷,那边飞羽和丹霜也游了过来,三个人裹着萧八爷,逆水而游,硬是冲到了堤坝附近。
二师兄和赤雪带着顾小小也跟着,守在那边的百姓看见有人游来,都急忙抛下绳索,铁慈拿了那绳索,在萧八爷腰上捆紧,另一头扔到堤上,道:“找更多的绳来,一个接一个,把绳子接长,再捆在岸上安全处,保证这绳子不断,我就有法子保住你们的村子!快!”
她声音在夜色中清脆而凌厉地传开去,众人下意识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手忙脚乱地接着绳子,萧八爷怒吼:“你干什么!”
铁慈理都不理他,对着对岸喊道:“想要你们主子的命,就去那边,把沙包都给我扛过来,什么时候缺口堵上,什么时候放人!”
萧八爷张嘴要喊什么,一道浪过来,差点把他打入水底,他在水底拼命挣扎,不知够到了谁的脚,死死一把攥住,那脚的主人轻蔑地将他的手踢开。
过了好一会,直到铁慈算着差不多快死了,才哗啦一下把他拉出来,又喊:“再磨蹭,回头你们主子就是被你们害死的,等着萧家报复吧!”
那头终于动了,奔去扛沙包,堤岸上本就装模作样堆了许多沙包,做抢修状,其实是为了垒高坝身,就在那层油布的后面,此刻这头的百姓也反应过来,很多人奔去扛还没被冲走的沙包,又有很多人跳进水里,附近的人家也奔了来,带了竹席和木板。
时间紧急,铁慈看一眼天色和水势,道:“丹霜看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