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双方在签署关于“租界”的一系列协议时,北越朝廷急于用看似不太有用的空闲地区来换取海汉的军事援助,并没有特别留意到其中的一些条文在未来所将造成的影响。毕竟掌权者们的思想意识受到时代和环境的限制,因而在作决定时缺乏战略前瞻的眼光,但这些曾被北越朝廷认为无关痛痒的条款在时隔一段时间之后,正开始慢慢地挥出作用——一些让北越官方感到不舒服却又无可奈何的作用。
对于朝廷作出的这些决定,郑柏即便感到不满,也没有改变现状的办法,毕竟他只是一介武人,在朝堂上并没有太多的影响力。虽然郑柏很想把阮氏家族的人全部捉拿归案,但现在海汉人要站出来保他们,甚至还把“租界”拿出来做挡箭牌,郑柏所能做的,就只有把海汉人的态度反映上去,至于后续是不是要跟海汉就此展开扯皮,那也是文官的任务,已经不是郑柏所能参与的范畴。
郑柏唯一感到庆幸的,大概就是海汉人在开战前没有狮子大开口,把顺化也要来当作租界——当然这种条件被北越朝廷拒绝的可能性比较大,但如果海汉人在城外甚至城中要求划出一块租界性质的“特别专属区”,其实成事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如果真有那样的情况生,那以后驻守顺化的地方官麻烦可就大了。
不过郑柏的这种担心其实也是多余,海汉这边从头到尾就没有打过要占领顺化城的主意。与同时代的大城来比较,顺化的条件算是不错,城防设施相当完善,城周围有广袤的耕地可以提供粮食,又有水路直通大海。但在执委会和军委看来,顺化城的位置其实并不太适合海汉的展策略,距离海岸线足足有二十里之遥,又没有天然的海港地形来展大规模的海上贸易,执委会向北越朝廷索要的南方四港地区,在海贸展潜力方面都要优于顺化城。当然了,要想短期内在目前仍处于荒野状态的几个海港地区建设起港口城市,也只有海汉的组织和运作能力才能够实现,北越朝廷肯定是没这么大的魄力。
“好好再看看这里吧,你们这次离开顺化以后,大概好些年都不可能再回来了。”顺化城外的码头上,王汤姆向即将踏上未知旅途的一帮南越降臣说道:“北边的朝廷不希望再看到你们出现在顺化地区,为了保住你们的性命和家产,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我们帮忙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这次被海汉民团保下来的阮氏族人,其实远远不止颜楚杰交给郑柏名单上的那些。名单上的名字都是这次在攻打顺化期间实实在在为海汉民团提供了协助的人,但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并没有被列入到名单上的黑户口存在。这些人大多是城破之后被海汉民团所抓获的官员家属,有些是因为兵荒马乱与家人失散,有些则是根本没来得及逃跑就被堵住了家中。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为了保住性命,这些阮氏族人“主动”向海汉民团缴纳了价值不菲的保护费,以换取海汉人所承诺的“自由与安全”。当然了,即便是花了钱,海汉人也仍然坚持要求他们背井离乡离开顺化,所谓的“自由与安全”也只是指离开顺化的这个过程而已。
而海汉民团仅仅就靠着这笔计划外的营收,就入账了白银三十多万两,黄金近两万两,珠宝器物若干,单以金银而论,这比抄皇宫的收入还更加丰厚。几个高级军官甚至专门还开会商量了一下,看看要不要出面把北越抓住的那些阮氏高官也都保下来,毕竟这些人在民间还有相当多的各类不动产,今后变卖了也是不少钱啊。
阮经贵上前拱手道:“多谢海汉各位长官信守承诺,我阮氏族人离开顺化之后,还要请贵方多多照顾了!”
这些阮氏族人并不会被送到同一个居留地,为了安全起见,海汉一方会将他们拆散开来,分别安置到不同的地区。一部分像阮经贵这样的海商,今后会安置到南方的几处新开港口,而其他人大部分会被运回海南岛,分配到执委会治下的各个移民安置点。至于极少数在缴纳了保护费、安置费、运输费等名目繁多的费用之后还有一定家产,又不愿意将自己置于海汉庇护之下的人,军方也给了他们另一个选择,就是把他们送往大明沿海地区登陆。至于他们今后的去向,那就是彻底由其自生自灭了。
三月三十日,批载着战利品和阮氏移民的船只驶出了香江入海口,返回三亚。仅仅是这批船上所装运的战利品,其总价值就已经超过了二百万两白银,这是过去海汉民团数次出击的收获总和都没有达到的水准。虽然目前和大本营只能通过简短的电文进行联络,但前线指挥部的几名高级军官基本上已经能想象出执委们得到消息后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
对于军方来说,这次出战最大的收获并不是缴获了多少物资和钱财,而是由此将会获得的扩张机会。军方的各种扩军备战计划,一向都会被执委们以“预算过高”之类的名义给否定或腰斩,但这次出兵顺化以非常惊人的收入证明了军委“以战养战”的展方式是具备了相当强的可行性。这次回去再向执委会递交扩军报告,相信执委们就不能再以老借口来进行搪塞了。
即便是出于实际的考虑,海汉民团接下来的扩军也是势在必行之举。海汉这一战打完之后,在中南半岛就一口气多出了四个港口待建,其中还有一个是军方垂涎已久的军港金兰湾,这四个港口即便按照最低的军力配置,至少也得有两到三千的常驻兵力才行,而现在驻扎在安南的民团军加上预备役民兵一共才只有这个数字的一半左右,军力的缺口还是相当大的。
在中南半岛的军力扩张,兵员并不会仅仅只是来自于本地,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会来自三亚地区。按照异地服役的原则,从中南半岛征集来的兵员,会轮流到海南岛服役,而从大明地区征集的兵员,则会陆续派往海外服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四个新港口的批驻军,绝大部分都将会是来自三亚军区的部队。
不过这次参加顺化之战的民团军并没有随货船立刻撤离,因为顺化的覆灭虽然象征着南越政权的倒塌,但安南的统一之战并未到此结束。在洞海以南顺化以北的广治地区,还有至少数千的南越残余势力把持着广治城。在顺化以南至中南半岛南端的近海地区,也还有至少十几个州县的地区并不知道顺化所生的变化。双方还必须就接下来的军事行动达成一致,换句话说,大家得先把前面的账算一算。再考虑考虑后面的仗还要不要一起打。
“颜将军,上一月我军尚未派出观察团到贵军驻扎,这上月的账目……在下认为有些值得商榷的地方。这出海巡航,计每天开支八千两银,根据从何而来?如何证实?”
“哦?郑将军这是信不过我军的账目了?这么说在郑将军眼中,我军的信用是不够的?我们每天派出二十几条船在顺化外海巡逻,封堵南越派出的船只,将士们每天早出晚归,要在海上执行六七个时辰的任务,结果到你这嘴皮一张,这都是白做工了?”
牵涉到这次作战的巨额军费,双方将领都是各执一词,毫不相让。如果不是大家都穿着军服,语气凝重,这场面真有菜市小贩讨价还价的味道。
根据海汉一方所提供的数字,北越朝廷必须要为海汉民团的这次作战提供一百八十余万两银的费用补偿。在郑柏的强烈要求之下,海汉一方稍稍进行了让步,从中扣除了南方四港第一年的租金,并表示对北越释放数千南越降兵的行为作出一定的经济补偿,将总体费用降低了大约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