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先生这营生,其收入来源靠的并不是茶馆工钱,而是来自每说完一段书之后茶客们给的打赏。书说得好,听众听得开心,打赏自然多。专程来听书的人多了,就可以跟茶馆谈谈条件,打赏收入也无需跟茶馆分成。不过这小茶馆所处的环境是港区,顾客也多是低收入人群,打赏实在说不上丰厚,勉强能够糊口而已。
不过今天这读报过程中,有不少内容是这说书先生也不太明白的,搁往常可能瞎吹几句就囫囵带过了,但这期报纸上全是海汉开国相关的内容,说书先生心知国事性质紧要,根本不敢胡说乱诌,但他学识有限,往往下面一有人及国外的事,他就卡壳答不上来。茶客们听得不甚满意,这打赏也稀稀拉拉的没几个钱。说书先生看了伙计帮忙收上来的打赏,心中也是暗暗后悔自己平时太抠门,要是去报个宣传专业的培训班提高一下理论水平,这种时候能对答如流,多拿些打赏,不就很快把学费赚回来了吗?
相较于学识有限的说书先生,反倒是不需听众花钱的街头讲解员水平更高一些。这些讲解员都是来自官方宣传部门,提前接受过有针对性的培训,对于可能会遇到的提问都有所准备,理论知识肯定是大大超过了。不过在街头站着听宣讲,舒适度自然是比不了坐在茶馆里品茶吃点心来得惬意。
当然最舒服的还是莫过于端坐家中,自行慢慢翻看报纸上的内容。但凡稍有些身家的人,肯定都是自己买了报纸,不会跑到茶馆或者街头去听一些道听途说的东西。这些依托于海汉家的人大多已经养成了只信官方说法的习惯,如果说从报纸上的内容无法理解官方的真实意图,那么他们也会动自己的私人关系去获取官方的解释。
张天贵便是这类社会上层人士中的一员,作为胜利港船厂的高级干部,他拿到这期报纸的时间比小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起码早了一个小时。能够在第一时间就看到最新出版的官方报纸,这大概也算是身在体制内的一点小小优势,比他还更为优先的就只有胜利堡里的长们了。
不过张天贵虽然算是造船业的行家里手,但跟大多数老手艺人一样,文化水平算是一个难以弥补的短板,这报纸上字又印得比较小,张天贵读起来也很是费力。自从小儿子张千智回到三亚之后,读报这活就是由他包揽了,张天贵有听得不分明的地方,便会叫停询问。
张天贵五个儿子,文化最高的便是小儿子张千智,对于执委会的执政理念和一些相关的政策,张千智的理解要比普通民众更深一些,所以倒也可以有理有据地给张天贵分析一番。
头版的执委会告公民书听完之后,张天贵还没什么问题,毕竟建国这事也不是这几天才提起,从海汉占下海南岛那天起,张天贵便隐约估计到这片地区已经不可能再回到大明手里了,心里也早就默认了海汉以国家政权的形式存在。不过到后边听张千智念了一通四面八方的贺信之后,他心里就有些想法了。
“老幺,你先停下,我有个问题。”张天贵放下手中的茶杯,对张千智问道:“如今我海汉已经立国,你说大明、安南这种大国也就罢了,那些占城、亚齐、柔佛之类的小国,何不直接兵占领,还花费精力建立外交关系作甚?”
张千智应道:“从军事角度而言,我海汉国要打败这些小国自然不在话下,别说我们亲自出手,就算是葡萄牙人或者荷兰人多费点手脚也能办到。但军事上击败对手跟直接统治这些地区是两码事,要彻底消灭这些国家的原有政权,不是三五个月就能办到的事情,重新建立统治机构所需投入的人力物力更是庞大。做了也没多大直接好处的事情,长们一向是不急于下手的。”
张天贵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以为父看来,这些小国终究是个后患,海汉不占,那金碧眼的番鬼岂能如海汉一般大度?要是他们动了武占了地,那又该如何处置?”
张千智解释道:“长们策划组建了南海贸易联盟,其实目的便是要约束其他国家之间的行为。虽名为贸易联盟,但其中也有类似军事同盟一般的协防约定,若是缔约国被他国武力入侵,则盟国有出兵介入之义务。若那西方番国想在南海掀起灭国之战,我海汉便可随时出手阻止。似葡萄牙、荷兰这些番人,都在我海汉手下吃过败仗,唯恐海汉大军南下占了他们的殖民地,岂会轻易留给我国再次出兵的借口?”
张天贵道:“话虽如此,但不将这些地方纳入海汉治下,终觉有些不妥。”
张千智笑道:“世界如此之大,天下岂可尽归于一国治下?孩儿以前也曾请教过长,未来是否会有海汉将天下一统的时候,但听闻此问的长皆是一笑置之,并不作答。只有一次宁长被孩儿问得急了,才回应说若是日后有顷刻可达天下任何一处的办法,或许便会有世界一统的可能。”
张天贵皱眉道:“宁长这话是何意思?”
张千智应道:“宁长的意思是,如今这交通条件有限,去往海外之地,行程往往得以月计,那西方番人所属的国度,更是需经年航行才能到达。世界如此之大,即便海汉大军攻下万里之外的土地,又如何实现得了稳固的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