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丰行便是这样的一处商栈,三进的院子既可堆货又能住人,后门外还有一个可容纳十来匹驮马的马棚。据说这地方建于万历年间,主人已经在历年间换了好几茬,不过这商栈倒是一直勉勉强强地继续经营着。据说现任的主人是宁波府的海商,但却并没有在这边露过脸,目前是一名姓万的掌柜带着四五名伙计在维持这里的经营。
相较于普通客栈,成丰行能在贸易领域提供更丰富的服务,对商人来说远比住客栈要方便。不过在凤山门外这段江岸的二十多家商栈之中,成丰行的经营规模和硬件设施只是中等水准,地段也不算特别好,一般都是回头客来此订房,生意倒也还算稳定,日常至少还是有五到七成的开房率。
不过这天来成丰行询问订房的客人却无一例外都失望而归,因为这地方居然久违地客满了。当然说客满或许有点不太准确,事实上成丰行是被人包了下来,没有办法再接收别的客人入住。
万低眉顺眼地向又一位登门的客商解释了缘由,并且让伙计带他去了附近另一家价位相当的商栈,然后便让其他伙计关门挂上客满招牌,免得一直有人登门问询。万检查了一遍各个房间收拾的洁净程度,又去厨房看了看今天采购回来的时鲜蔬果、鸡鸭鱼肉,还是觉得不放心,让厨子再烧一锅开水,将所有的厨具、餐具都再好好清洗一遍,不可留下任何污迹油迹——成丰行这次要接待的客人可是他万的顶头上司,绝对不能出现低级的疏漏。
万检查完这些准备工作之后,回到自己房中,从床下的暗格中拿出一个三寸来长一寸多宽的小木匣子,轻轻开来,里面是用绸缎包裹的一件条形小物。万将其放在桌上,慢慢打开来,原来是一块象牙材质的腰牌,正面只阴刻了一个隶书的安字,翻转过来背面却是刻有一串并非汉字的奇怪符号。如果是与海汉打过交道的人或许能认得,这是海汉用来计数的一种特殊文字。
这象牙腰牌便是万的身份象征,上面所刻的内容是他在安全部外派特工编制中的数字编号。实际上在他与同行接头的时候都是通过暗号确认身份,并不需要出示这个腰牌,其作用更多的是让他这样潜伏在大明社会的特工对自己的身份保有一份认同感,不因长期在大明潜伏而产生身份错乱。这雕刻所用的象牙都是来自安南等地,由海汉手艺最好的匠人所制,其价值也颇为不菲,也是想让佩戴者感受到自己所受到的重视。
万是与杭州相邻的金华府出身,早年因为犯下一起伤人案被判了流放崖州,在崖城服刑期间被海汉安全部招募,迄今为海汉效力也有好几年的时间了。去年他便被派来浙江,化名万在杭州城凤山门外接下了这间商栈。而在此之前,成丰行的主人据说是福建许心素一系的商人,否则海汉安全部想在这里不声不响地盘下这么一处场地,可能还得花一番周折。
万在此地的任务就是收集杭州城的各种情报,大到城防部署,小到市井传闻,总之是有多少收多少,定期通过海船送回舟山汇总。之所以这种饥不择食的情报收集方式,万知道这也是迫不得已的安排,安全部部署在杭州的特工人手实在太少,只能囫囵吞枣地进行收集,暂时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做有针对性的工作。
虽然他也不清楚杭州内外具体有多少同行,但显然这个数字非常有限,因为他所负责经营的这间商栈里,就只有他一人是隶属安全部,其他人都是在本地雇佣的伙计,根本就不知道这商栈的内情。假如安全部有足够的人手,起码也得给他配个副手或者搭档。
四天前万去码头上与舟山来人进行情报交接的时候,得到了通知,安全部在浙江地区的主管龚十七主任即将亲自来杭州处理公务,万所在的成丰行要担任前期的接待工作,并且务必全力配合行动。这个消息让一整年来都如同咸鱼一般的万顿时兴奋起来,如果抓住能在顶头上司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说不定就会早日调离这个无聊的岗位,或者接到一些有分量的任务。
虽然并不知道龚十七来杭州的目的为何,但万还是颇为敬业地翻出了自己这一年来所作的记录,一点一点回忆曾经收集过的各种情报,从中筛选出一些自认有价值的信息。因为他很清楚龚十七这种身份不会是来杭州走马观花视察工作,必定是这里有某些人或事吸引了他,才会特地走上这一遭。万也知道龚十七以前是外勤组出身的特工,擅长指挥执行绑票刺杀之类的任务,朝这个方向一想,其实就不难猜测龚十七的来意了。
万虽然只是钱塘江边打理商栈的小小掌柜,但他的特殊身份让其一直保持着极高的政治敏感度,对于杭州政事,特别地方官府对海汉的态度,他一直都投入了比较多的关注,也很清楚目前浙江官场上反海汉的声音几乎都集中在杭州,此次龚十七亲自跑来杭州,只怕也是跟这种状况有关。
“莫不是要打杭州?”万一边摩挲着手中的腰牌,一边琢磨上司的意图。不过他旋即就否定了自己的这种猜测,海汉就算要攻打大陆,肯定也是先对距离舟山最近的宁波府下手,怎么可能跳过宁波和中间隔着的绍兴府,跑来攻打两百里之外的杭州?就算海汉海军实力无敌,也不太可能做出这种违背常理的作战方案。
所以他立刻便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那就是龚十七要到杭州亲自主持指挥行动,解决某些站在海汉对立面的大明人物。万山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当下便又开始琢磨到底是谁这么倒霉,竟然会被龚十七列为了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