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晚上是在码头值守还是回家?”陈奇又问了一个听起来有点奇怪的问题。
“若是没什么要事,小人一般在晚饭时分就下工回家了。”顾辉老老实实地应道:“您老若是有什么事,不妨吩咐下来,小人一定给您办得服服帖帖的。”
“没什么事,今天路过这里,便顺路来看看……行了,你好好盯着卸货,莫要出什么岔子!”陈奇拍拍顾辉肩膀,也不等他答话,转身便走。
顾辉愣了一愣,连忙快步跟上相送。他的确没弄明白陈奇来码头走这一圈的目的是什么,刚才问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根本就不值得他这样的“大人物”花时间亲自来码头确认。而且顾辉在陈奇手底下做事已经有四五年时间,这还是他与陈奇私人对话时间最长的一次,但感觉谈话内容完全没有营养,他试图拍拍马屁,人家也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顾辉带着满脑子的问号送走了陈管事,但很快他的心思就被码头上的事情给拉了回来,有个力工大概是没吃早饭就来开工,卸货的时候手上一滑,一箱子三亚特酿直接砸到了地上。这一幕正好被刚刚坐回椅子上的顾辉看个一清二楚,当即便跑过去一顿臭骂。这一箱子内装六瓶酒,就算是货主的成本价估计也得五十两上下了,一个月才赚几两银子的力工干一年都未必赔得起。
顾辉蹲到地上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里面虽然塞满了稻草作为缓冲,但还是有一瓶磕在了箱盖上,将瓶颈撞断了。顾辉叹了口气,合上箱盖,然后一巴掌扇在闯祸这力工脸上骂道:“你知道这酒要卖多少钱吗?当你三个月的工钱啊!你要怎么赔!”
那力工挨了打却不敢还嘴,口中只是连连告饶,请求顾辉宽恕。顾辉又骂了几句,见对方不敢还嘴,这才意犹未尽地说道:“算了,你在这里做事的时间也不短了,便信你一次。刚好早上林爷赏了两瓶酒,还有一瓶没开封,先拿来补这打碎的一瓶便是。至于这银子,就每个月从你工钱里扣出来,一个月二两,扣你半年,你可服气?”
那力工哪敢说不服,虽然明知这酒的本钱要不了十二两银子,但他当下的确是拿不出钱来赔偿,这笔赔款就足以让他倾家荡产。而且要是惹恼了顾辉,只怕是这力工的饭碗也得就此丢掉,所以也只能接受顾辉的解决方案。而这在外人看来,还少不得要夸顾辉一句“仁义”,自掏腰包先帮手下垫了赔款,对货主也能有合理的交代,的确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滚滚滚,先去搬货,这箱酒便由我来处理!”顾辉很是不耐烦地打走了闯祸的力工,自行将箱子搬到了刚才喝酒的地方。
顾辉将箱子打开来,将那瓶撞破的三亚特酿慢慢取出来,举到鼻子前面闻了闻,脸上微微有些变色。事实上他刚才开箱查验受损状况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有些不对,这打碎的酒瓶并没有散出酒香味,里边装的液体绝对不是他刚才喝到肚子里的酒。他主动揽下这件事,一半的原因就是怕被旁人识破其中端倪,惹出更大的麻烦。
顾辉伸出手指沾了一点洒出的液体,放进嘴里一尝,立刻便吐了出去。这玩意儿要是三亚特酿,白送也不会有人喝的,而且也绝对不是酒变质的味道。顾辉捻了捻手指头,感觉这液体滑滑的,倒是有些像是某种油脂。
海汉人为什么要把这种奇怪的东西装在三亚特酿的瓶子里冒充好酒,顾辉想不明白,但有一件事他很清楚,如果海汉人是有意这么做,那么肯定不会希望有人识破他们的把戏。听说杭州城里曾有几位大官跟海汉对着干,几个月之前突然在一夜之间便集体消失了,到现在都还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一个小小的码头管事,自然不愿招惹到别的麻烦,所以察觉到东西不对之后,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将林德送给自己的酒先顶上充数,免得海汉人清点货物的时候现异状。
顾辉将没开封的一瓶三亚特酿装回箱子里,让一名力工放回去,然后将撞破的那一瓶偷偷拿到旁边通往钱塘江的沟渠边倒掉,破掉的瓶子也直接扔进了齐腰深的排水渠中,算是毁尸灭迹。
果然之后点算货物的海汉人并没有察觉到这批货中有损坏的情况,顺顺利利就办理了入库交接,与顾辉结算了工钱。顾辉交接完毕之后,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下去,提着剩下的半瓶酒哼着小曲回家去了。
而这个时候这批货的货主林德正在杭州城中的某处园子里会客,坐在他对面的不是旁人,正是今天上午在通盛码头露过面的陈奇。
“林三爷,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今晚便会有人在城外动手。”陈奇顿了顿道:“只是贵方准备的引火之物,真的好用?”
林德放下酒杯,轻声说道:“陈管事放心好了,这种火油产自南方,一点便着,极难扑灭,作引火物比烈酒还厉害。我们如此大费周章的安排,也是为求万无一失。”
陈奇又道:“那三艘帆船也一并烧掉,未免有些可惜。”
林德不屑道:“海汉长们都是做大事之人,三艘帆船算什么?待这事办妥之后,三十艘、三百艘帆船,也能轻轻松松赚回来!陈管事,你家大人好处都收了,不会到这个节骨眼上才来反悔吧?”
陈奇赔笑道:“我家大人言出必行,自然不会反悔。不过贵方之前所说的行动尺度,可也一定要遵守啊!”
林德点点头道:“理当如此,请陈管事转告大人,一切都按约定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