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畿对于曲余同的这个说法并不认同,摇头反驳道:“我大明与海汉尚未正式建交,怎可能有高层通婚一说?就算海汉有此想法,皇室宗亲也绝不会同意与这种蛮夷小国通婚。”
曲余同心道海汉若是蛮夷小国,那我大明被其欺负到家门口都无力反击,这又算什么水平?当然这个话只能在心里想想,说出来可就是大不敬了。当下还是规规矩矩地辩解道:“是下官说法有误,这所谓高层并非是特指皇室宗亲,地方上的达官贵人才是下官所指。众所周知,海汉人自称是从东边大洋跨海而来,他们在南海所建之国只是分支,其中血统正宗的海汉人其实不多。这些人在南海海汉国中俱为贵族,比如大人先前会面的那位海汉水师大统领王汤姆便是其中之一。”
“曲大人的意思是,设法牵线搭桥,安排本省达官贵人与海汉高官通婚联姻?”王畿这次就明白曲余同的意思了,沉吟着说道:“你这想法倒是有点意思,若是能成事,倒也不失为一种有益尝试。不过海汉人终究是外邦蛮夷,操作这种事风险不小,除了生意人,只怕很难会有人愿意主动出这个头。”
王畿所说的也是实情,像他和曲余同这样品级较高的地方大员,轻易不会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做赌注。与海汉这种尚未建立正式邦交的外番联姻,可绝对不是什么政治正确的选择,假如今后两国关系有什么反复,这种联姻关系随时都可能会对政治前途造成负面影响。而以海汉这种动不动就兵临城下玩武力威胁的套路而言,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他们从今以后都会老老实实地做人。
曲余同沉默了一阵,才压低了声音对王畿道:“下官愿为大明做这出头之人。”
王畿闻言不禁脸色大变,还好他们是单独在书房里谈话,没有第三人旁听,除了曲余同也没人注意到他这小小的失态。
“曲大人,这种事……可不是拿来开玩笑说大话的!”王畿依然不太相信曲余同有这么大胆的念头:“你想做这种尝试,可有仔细考虑过后果?”
曲余同正色道:“下官既然在大人面前提出此事,自然也考虑过可能会由此所带来的后果。但此事若是能奏效,长远来看,于国于民都有不小的益处,下官以为还是值得一试。”
王畿见他说得认真,当下也严肃起来:“你可知这要是有些许差错,就会被人说成勾结外邦,对你今后官声很是不利。”
曲余同心道这道理老子自然明白,可海汉这大靠山的实力,你没去舟山亲眼看过又怎能了解。要不是早先主动提出了与舟山主官石迪文联姻,海汉又怎肯信任自己,策划了这场大戏来保下自己的知府官位。海汉人做事有多狠辣,从这次的苦肉计就能看出一二了,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抱紧海汉这条大腿,那自然不能再瞻前顾后,临时反悔了。
海汉方面多次暗示过他,如果宁波官府不愿配合海汉的贸易和移民政策,那么他们有可能会采取一些非常规手段来保证自己在舟山的权益不受威胁。至于这些非常规手段是什么,曲余同没问也不想知道,总之对方有能力保住自己的官位就行。就算今后有可能因此会影响到自己的官声,曲余同也必须照着既定的计划继续执行下去,否则到时候可能就不是丢官的程度,而是自己在宁波的根基都会被海汉给连根铲掉了。
对于王畿的质疑,曲余同也早有预案,当下肃然应道:“王大人,舟山本就是宁波府辖区,如今被海汉人占据,若是他们人心不平,时时在浙江闹事,弄得民心不宁,下官这官声又能好到哪里去?倒不如勉力一试,若是能有成效,也算是尽到父母官之责,就算不能成事,至少也为后来者留下一点经验。”
曲余同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俨然是一副为国赴难的清官形象,不过这种戏路骗骗老百姓可能有用,想要忽悠到王畿这混迹官场数十年的老油条,还是差了一点功力。王畿可不相信曲余同的心思能有这么单纯,或者换句话说,能混到知府这个位置上的官员,考虑问题的方式和深度都不可能这么浅显。
“曲大人,这里也没有外人,你也不必作出这么大义凛然的样子。”王畿决定要再点一点对方:“海汉人在宁波府辖区做买卖,要说他们没给你进贡,本官是决计不信的。曲大人,你老实说,你这联姻的想法,是否跟他们给你的好处有关?”
曲余同心头一颤,连忙否认道:“海汉人的确是有示好之举,不过与下官所说的通婚联姻并无直接关系。若是贪图他们所给的好处,下官就不会主动申请出面与其谈判,而是缩在宁波府过太平日子了。”
曲余同也知道自己若是全盘否认,那反而不太合常理,海汉做事一向是金钱开道,武力相辅,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他们在舟山待了一年多,如果没跟宁波府的衙门接触,没有向曲余同等当地官员行贿送礼,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海汉进驻舟山以来,几乎从未跟宁波官府起过正面冲突,此次海汉军进杭州湾之前,也没听说他们在宁波府境内有什么大动作,这双方之间要硬说一点猫腻都没有,显然就是骗人的鬼话了。所以曲余同也顺势认了账,但他可绝不会承认联姻这个设想是为了从海汉人那里获得更多的好处。
而曲余同能洗白自己的最有力证据,就是这次为浙江官府出面谈判了。在包括王畿在内的外界人员看来,好在曲余同对海汉人的状况有足够深的了解,才能在谈判过程中把握住对方的心理,劝说他们放弃军事对抗的做法,以和平协议的方式解决了当下的危机。曲余同当然可以选择缩在宁波府看热闹,毕竟海汉人兔子不吃窝边草,在杭州府闹得天翻地覆,在宁波府却只是蜻蜓点水一掠而过,但他还是选择了冒着风险出头,这无疑是深得王畿好感的一个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