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尚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起身披上厚厚的外套,打算倒点水喝。此时天色已经大亮,透过屋顶的明瓦,屋内也很亮堂了。刘尚见桌上便有水壶茶杯,便走过去倒水,却一眼看到桌上放着一个信封。刘尚拿起来看了看,封皮上没有任何字迹,也没有封口。他打开来一瞧,里面居然是整整齐齐一叠十元面值的海汉纸币。
刘尚抖出来数了一下,十张纸币正好一百元,全是崭新的连折痕都没有。除此之外信封里就没有别的东西了。虽然不是巨款,但也绝对不是小数目了,以刘尚目前职位能够拿到的收入,也大约要四个月左右不吃不喝才能凑出这笔钱。这笔钱没有来路,没有说明任何目的,不明不白地放在桌上,这实在有点古怪。
这间屋子在马博家的二进院子里,很显然不可能是外人进来放下的。最大的可能便是昨晚马博等人扶着自己回来之后,离开时悄无声息地放在了桌上。
刘尚忽然觉得这个套路倒是有些难以处理,拒收退回去?对方没有在信封和纸币上留下任何印迹,也没有开口恳求过自己任何事情,自然可以推脱不认这个账。
但如果不声不响收下这笔钱,日后马博要开口让自己包庇他,那又该如何是好?站在刘尚的位置,不向上告马家庄移民营的问题不难,装聋作哑便是了。但如果日后民政部、安全部或是其他别的什么部门现了马家庄移民营的猫腻,很可能就会把刘尚一起牵扯进去了。刘尚现在身处官场之上,考虑问题也不得不更周全一些,像这种眼前得利日后遭殃的隐患,就不能轻易作出决定。
刘尚略一斟酌便现,这个钱自己收与不收都不妥,这乡巴佬的伎俩虽然极为简单,但却似乎已经将自己逼到了没有回旋余地的墙角。
而在马博家的第三进院子的某间屋子里,马博正与某人进行着一番与刘尚有关的对话。
马博道:“钱已经送过去了,但要是姓刘的不收怎么办?”
“收与不收都不要紧,收了当然不用说了,如果不收,他也没法证明钱是你送的,如果他要举告,那他也没办法自证只有这么一笔钱送到他手里,连自己的清白都证实不了,说什么都没用。”坐在暗处那人缓缓分析道:“他只是一个新近从外地来的文官,在本地又没有任何基础,你觉得他敢往上面举告吗?”
“可要是移民营里的事被他现了怎么办?”马博仍然觉得很不放心。
“我让你做的这花名册,只要有人来查,肯定都能看出问题。他如果不是傻子,那昨天就已经看出问题了,只是出于某些原因没有说出来而已。”那道黑影继续说道:“不过吃空饷这种事并不新鲜,哪里的衙门都会这么干,海汉人也不例外。如果他以为这便是移民营里的问题,那多半会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就如同以前那些海汉军官一样,就算知道这里有些毛病,看在陈一鑫的面子上,也会当作无事生。”
刘尚如果听到这番话多半会惊出一身冷汗,他一直没想通这个移民营很明显的贪污疑点,怎么就没有人现和查办。然而事实却是几乎所有审查过登记资料的人都现了问题,但这些人也与他一样,并没有将这种吃空饷的行为看得有多严重,甚至可能有人会认为这是陈一鑫默许了。于是所有人也都如刘尚一般,知道而不点破,有些人后来拿了马博的好处,自然更不会开口了。
但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想到,花名册上看似十分明显的漏洞,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掩护。所有人都认为马博不过是依附于陈一鑫名下,靠着移民营的经营克扣一些好处的土财主,而这样的克扣并不会给海汉造成多大的实际损失,为了不触怒陈一鑫,也就没人对这种小事情深究下去,所以也就无法现这个移民营其实还存在其他更深层的问题了。
在刘尚之前,会过问这个移民营运行状况的都是军方中人,马博对于如何应付这些人也已经有了比较成熟的套路。而刘尚的出现,对于他来说算是一个新挑战,他在拿不定主意的情况之下,才来请教这个坐在黑暗之中的人。而对方给他出的主意,便是用这样一种看似有些古怪的法子对刘尚行贿,然后坐等其反应。
马博道:“话虽如此,但此人并非军方的人,行事也不见得要听我那便宜妹夫的命令,这么做总感觉有些不太妥当。”
那黑影嘿嘿一笑道:“妥当?干咱们这一行的,哪来的妥当一说?你想妥当也容易,当初就不要进这行当,老老实实做你的乡下财主务农耕田便是了。马老弟,我也早就跟你说过,荣华富贵从来都是险中求,哪有天降富贵这种好事?做大事当然要冒风险,只要结果值得就行。”
马博心道我马家庄被海汉人招安吸纳,这难道还不算是天降富贵?只可惜海汉人的动作慢了那么一点,要是早一点谈成合作,老爷我又何必要拿自己身家来冒这样的风险。但当着这黑影的面,他竟似不敢抱怨出声,只能不情不愿地在喉咙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那黑影见他态度有些消极,似乎也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当下便劝道:“你也莫要以为这海汉人能有多长久的风光,官家现在按兵不动,并不是怕了他们,只是如今中原局势未定,而登莱地区尚处于战乱之后的恢复期,官家不希望让这个地方再次生乱罢了。待得官家腾出手来……哼哼,自有得他们好看!”